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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最后一场雨把桂花打落满地时，莫晓晓正站在教学楼顶层的连廊里演算流体力学方程。
潮湿的栏杆在掌心留下铁锈味，她透过雨幕数着操场上的深积水洼——七个不规则椭圆，最大那个的首径正好等于三层楼高度，还是像极了数学老师的地中海发型。
“莫同学，英语笔记......”
同班女生怯生生的声音被雨声搅碎。莫晓晓的自动铅笔在稿纸上画出陡峭的斜率，当对方第三次试图靠近时，她突然转身走向消防通道。
湿漉漉的帆布鞋在台阶上印出转瞬即逝的痕迹，像被橡皮擦去的错误答案。
凌空在二楼拐角处停住脚步。
他数到莫晓晓今天第七次拒绝交流，这次耗时23秒，比昨天缩短4秒，破了她自己保持的“生人勿近”速通记录。
她经过时带起的风掀开他手中的《心理咨询案例集》，正好露出“创伤后社交回避”的章节标题。
午休的食堂永远人声鼎沸。
莫晓晓坐在西南角的六人长桌，周围五张椅子倒扣在桌面上。
她解开便当盒的动作像在进行化学实验：青椒肉丝与米饭严格按3:7比例分隔，筷子尖在餐盒边缘量出精确的2厘米间距。
“这里有人吗？”
乐清端着火山喷发状的咖喱饭突然出现，双马尾发梢的水珠滴在倒置的椅背上，也精准滴进东漾的银耳汤里。
“有。”
莫晓晓的筷子在空中停顿0.5秒，继续将青椒丝排列成等差数列。
东漾端着餐盘优雅落座时，莫晓晓正在喝最后一口紫菜汤。
他推过来的诗词本上画着笛卡尔心形线：“听说你拒绝加入数学社？”
乐清突然把酸奶布丁放在她手边：“超好吃的！我排了二十分钟队......”
不锈钢勺撞在餐盒上的脆响截断话语。莫晓晓起身时碰到水杯，柠檬水顺着桌缝滴在东漾的白球鞋上。
她走向餐具回收处的背影像把出鞘的刀，沿途学生自动分开成两个波峰。
“失败率100%啊。”
东漾擦拭着鞋面的水渍苦笑。
乐清戳着凉掉的咖喱饭。
“她连昕雨师姐送的奶茶都不喝呢。”
远处莫晓晓正把便当盒装进印有“晓＆茶”logo的布袋，动作僵硬得像是操作机械臂。
数学课代表的工作是场精密折磨。
莫晓晓抱着作业本穿过走廊时，总能准确避开所有肢体接触。
她在第三组第二排停下，用三角板量出作业本与课桌边缘的5厘米间距，顺手把男生歪斜的笔袋调成30度标准斜角。
戴眼镜的男生刚要道谢，她己经退到安全距离之外，后撤步扬起的气流掀页了后桌女生的《霸道校草爱上我》——书页定格在“壁咚”插画。
“怪物。”
后座女生用气音说出的词，被电风扇搅进九月的热浪里。
莫晓晓的自动铅笔在登记表上戳出小洞，墨水晕染了“迟交人数”西字，变成了“吃饺子人数”。
凌空看着她在讲台前调整投影仪角度，日光灯管在她脖颈投下青白的阴影，像道未解的几何证明题。
真正的冲突爆发在生物实验室。当莫晓晓将移液枪调整到0.5毫升时，后排男生故意撞翻她的试剂瓶。
淡蓝色液体在实验台蔓延，她后退时撞到储物柜，消毒棉球撒了满地。
“抱歉啊大学霸。”
男生嬉笑着举起破碎的烧杯，“要不我赔你......”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莫晓晓正用镊子夹起玻璃碎片，手腕稳定得可怕，实验服里露出里面印着“别惹理科女”的文化衫。
她将碎片按班级序号排列，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突然抬头：“碳酸氢钠溶液与汗液反应会产生氨气，建议你换双透气的袜子，除非你想cosplay毒气弹。”
死寂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憋笑抽气声。
莫晓晓耳后渗出细汗，医用腕带因为快速呼吸而勒出红痕。
当生物老师闻声赶来时，莫晓晓己经完成第三组实验数据记录，仿佛刚才的闹剧只是微不足道的系统误差。
放学后的图书馆顶层最安静。莫晓晓在C区23架前取下《拓扑心理学原理》，发现书页间夹着淡粉色的便签纸。
乐清稚嫩的字迹画满音符：“今天东漾大笨蛋又写错谱号啦！”
她将便签纸对折西次塞回原处，转身时撞落整排《精神分析年鉴》。
凌空在D区听见书册坠地的闷响。他从书架缝隙看见莫晓晓跪坐在地，正将书籍按出版年份重新排序。
夕阳穿过高窗切割她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里藏着极小的光斑。当她伸手去够最顶层的《创伤与复原》时，校服下摆露出腰间淡青色的淤痕。
“需要帮忙吗？”
他的声音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莫晓晓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左侧第三本《集体潜意识研究》放反了。”
凌空取下那本书时，发现书脊确实倒置着。
再回头时，她己经抱着十本书走向电梯，帆布鞋在地毯上拖出蜿蜒的轨迹。
暴雨突至的傍晚，莫晓晓被困在实验楼西侧屋檐下，她将书包抱在怀里抵挡水汽，看着积水漫过第二级台阶。
远处有人撑伞走来，伞面印着奶茶店的卡通logo，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叛逆的大风硬是将伞骨吹翻，露出了凌空被雨打湿的呆毛。
“顺路。”
凌空对着大风用力往前一推——伞面复原后，将伞柄塞进她掌心时，指尖擦过她手腕的医用腕带。
莫晓晓退后撞到消防栓。
“不用。”
她的声音比雨滴更冷，转身冲进雨幕的动作却泄露慌乱，帆布鞋在水坑踩出《雨中曲》的踢踏舞步。
凌空看着她在百米外绊倒，溅起的水花中闪过她紧抿的唇角。
当晚的社团活动室，乐清把烘干机调到最高档：“她宁可淋雨也不接受帮助哎！”
东漾擦拭着淋湿的诗词集：“上周三她在图书馆躲过了七个搭讪者。”
林昕雨将热可可推给凌空：“创伤会让人对善意过敏。”
凌空转动着银领夹。
监控视频里莫晓晓正在空教室解黎曼猜想，突然用美工刀划破草稿纸——那是他偷偷安装在活动室电脑里的隐藏文件夹内容。
视频最后五分钟，她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呵出的白雾慢慢形成函数图像。
秘密基地是废弃的美术教室。莫晓晓每周二会在这里待西十分钟，用粉笔在黑板上推导公式。
凌空透过门缝看见她今天画的是流体力学模型，湍流线条中藏着无数个“SOS”变形体。
当保安的手电筒光束扫过走廊时，她迅速擦掉全部痕迹，仿佛从未存在。
转折发生在月考放榜日。
莫晓晓站在年级榜前凝视榜首位置，指甲陷入掌心。
凌空在三米外数着她睫毛颤动的频率——每分钟102次，堪比蜂鸟振翅，这是焦虑发作的征兆。
她的影子被斜阳拉长，刚好触到高二（S）班第二名顾若苗的名字，像在玩踩影子游戏。
“恭喜。”
林昕雨将奶茶放在窗台。
莫晓晓的瞳孔突然收缩，三分糖的水奶盖正在融化杯壁。她后退时撞到消防柜，警报器的红光在脸上跳动：“不需要施舍。”
凌空在楼梯间捡到她撕碎的奖状。
烫金的“特等奖”字样躺在垃圾桶底部，旁边是沾着泪渍的草稿纸，上面写满“证明完毕”的重复笔迹。
他拼凑出残破的句子：“当完美成为枷锁，连呼吸都是错误......”
***
最漫长的对峙发生在周五的奶茶店。
莫晓晓来取母亲忘带的胃药时，撞见凌空在调新品试饮。
他推过来的玻璃杯里漂浮着薄荷叶，杯壁凝结的水珠划过“晓＆茶”的logo。
“海盐奶盖改良版。”
凌空故意晃了晃手腕，表盘裂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莫晓晓突然握住他的小臂，指尖按在淡青色的血管上：“这个伤疤......”
后厨传来打碎瓷器的脆响。
莫晓晓触电般缩回手，药盒掉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回音。
凌空弯腰时看见她球鞋上的泥点，形状像极了那个雨夜溅起的水花。当她夺门而出时，风铃的震颤持续了整整十三秒。
***
此刻的市立医院心理科，左露正在翻阅莫晓晓的最新评估报告。
监控截图显示她在黑板上画的求救信号，心率监测数据里藏着夜间的异常波动。
钢笔尖在“干预建议”栏悬停良久，最终写下：“等待自我觉醒。”
凌空在闭店前发现收银台下的数学笔记。
最新一页的微分方程旁添了句小字：“当观测者成为变量，实验是否还有效？”
他抚摸纸上深刻的笔迹，突然听见二楼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
月光从仓库气窗漏进来，照见满地狼藉的面粉袋。
莫晓晓正在核对进货单，刘海被汗水粘在额角的疤痕上。
凌空扶起歪倒的货架时，她突然开口：“你身上有碘伏的味道。”
整座城市正在沉入梦境。
莫晓晓锁上奶茶店铁门时，腕间的红绳勾住了凌空的外套拉链。
他们隔着十厘米距离解开纠缠，呼吸在玻璃门上呵出转瞬即逝的同心圆。当最后一盏路灯熄灭时，她终于说出藏在心底的疑问：“为什么总看着我？”
夜风卷走回答。
凌空数着她离去的脚步声，第一百三十七步后，街角传来野猫撕心裂肺的叫声。他转身在橱窗写下未完成的公式，水痕在黎明前蒸发成无人知晓的密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