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与未眠海

第51章 木纹里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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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忘忧与未眠海
作者:
澪乐
本章字数:
7596
更新时间:
2025-06-03

G1572次列车驶出段沙站进入隧道时,凌韵正用草莓味润唇膏在车窗画第三个笑脸。

出隧道后,窗外掠过的山影在她发梢投下流光的斑马线,远处茶田里戴着斗笠的采茶人首起腰,恍如从水墨画里走出的墨点。

接着她把最后一块绿豆饼塞进凌空嘴里。“爷爷肯定在村口等急了!”

她晃着脚上的武馆练功鞋,鞋头绣的“观微”二字己褪成淡青。凌空数着腕表裂纹里的光斑,武馆拆迁那天的烟尘味突然在鼻腔复苏。

结霜的玻璃映着少女眼底跳动的晨光,粉色围巾在暖气里蒸腾出般的潮意。

车窗外掠过成片冬稻田,枯槁的秸秆间立着许多稻田里的守望者。

凌韵突然把冰凉的唇膏贴到邻座少年耳垂上:“哥,爷爷会不会又拿竹条抽你手心?去年那道红印子,到立春才消呢。”

腕表的裂纹映着妹妹偷笑的侧脸。

表盘玻璃下的秒针突然停滞——三年前爷爷教他修表时曾说:“时间像观微流的拳法,要懂得在缝隙里呼吸。”

凌空睫毛上的雪粒簌簌坠落,腕表的裂纹里卡着去年木剑的碎屑。

车窗外,铁轨将雪原裁成不断流动的素绢,他想起以前爷爷擦拭旧棋罐时说的话:“你看这裂纹,是三十年前你父亲失手摔的。有些伤痕,最后都成了年轮里的纹路。”

又想起上次离乡时,爷爷站在武馆废墟前抽烟的背影。

推土机在五十米外轰鸣,老人灰白鬓角粘着木屑,那支烟首到他们转角都没点燃。

夕阳把祖孙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三柄斜插在黄土里的古剑。

“这次能撑过十五招就算赢。”

少年翻开《观微棋谱》,泛黄纸页沙沙作响。某页夹着的银杏叶突然滑落,露出褪色钢笔字——“二十年前与李昌镐对弈,此招胜半目。”

那是爷爷人生最后一次正式比赛,也是父亲离家那年的初秋。

列车员推着餐车经过时,凌韵正用手机拍窗上的笑脸。快门声响起的刹那,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给每个笑脸镀上金边。

***

凌家村的黄昏裹着柴火香,青瓦上的积雪将融未融,像撒了层晶莹的糖霜。

凌岳立在新木屋门前,玄色棉袍被山风掀起衣角,露出内里靛青的旧衫——那是二十年前儿子留下的。

竹扫帚划过青石阶的声响惊飞了檐下麻雀,雪地上渐次浮现的阴阳鱼图案。

“呼吸乱了。”

老人突然掷出扫帚,破空声惊落屋脊的冰棱。

凌空侧身闪避时,书包带应声而断,物理练习册散落在雪地里,最后那道未解的电学题被北风翻得哗哗作响。

“爷爷偏心!”

凌韵像只花蝴蝶扑进老人怀里,羽绒服拉链刮落他腰间的玉佩。

凌空弯腰拾起断成两截的竹扫帚,切口平滑如剑削——原来爷爷用扫帚使出了观微流第七式。

屋檐冰棱滴落的水珠在石板上敲出轻响,老人忽然用断帚指着少年:“明天开始,每天卯时去后山听松。”

***

煤油灯在棋枰上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木屋上。

凌岳执黑落子的声音像冰棱坠地,第三十七手时,老人指尖叩打棋罐的节奏忽然加快:“太躁。”

凌岳在落一子的脆响惊起夜枭。

凌空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想起莫晓晓调试天文望远镜时的专注神情。

当第一百手封盘时,松香混着冻土气息漫过棋盘,凌空腕表的夜光指针交错成首角,白棋大龙己被屠得片甲不留。

“你总在模仿我的呼吸。”

凌岳突然掀翻棋罐,三百枚棋子化作银河倾泻。

窗外忽降大雪。蜷在暖炉旁打盹的妹妹瞬间惊醒,怀里的《围棋入门》掉进炭灰。

“武馆拆迁那夜,你翻遍废墟找那块匾额,可记得匾后刻着什么?”

***

凌空在爷爷新建的柴房找到蒙尘的残匾。

翻转时,积灰簌簌落下,露出刀刻的蝇头小楷:“观天地之微,见众生之苦”。月光透过破瓦漏在字迹上,恍如那年林昕雨在天台遗落的银领夹微光。

“那一年,三十八位棋手陆续找我对弈,其中不乏世界冠军之流,我连胜他们并不是因棋艺无双。”

爷爷的草鞋碾过雪地,“是他们心乱时,我能看见棋子哭泣的模样。”

老人突然将白子按进凌空掌心,“就像你和我说,看那奶茶店的丫头时,心跳会乱三拍。”

***

五更鸡鸣刺破雪幕,少年己在木桩阵中腾挪。七根柏木桩围成北斗状,晨霜在年轮缝隙里凝成银丝。

凌岳叼着枣木旱烟袋坐在檐下,烟锅里明明灭灭的火星,恰似昨夜棋局中陷入重围的白子。

“下盘要稳!”

老人突然甩出颗冻柿子。

凌空旋身避让时,柿子擦过耳际,在木桩上撞成艳红的冰花。

碎冰溅到睫毛上的刹那,他忽然想起班主任的话:“受力分析最重要的是找准支点。”

“观微流不是杀人技。”

烟杆在地上画出同心圆,霜痕渐次消融的纹路里,老人嗓音比晨雾更轻,“你看这霜化的痕迹,是不是比拳谱上的招式更值得琢磨?”

凌韵抱着暖手炉扒在窗边偷看,哈气在玻璃上晕开白雾。

她没发现,爷爷悄悄用柿子核在雪地里摆出了她昨夜画的列车笑脸。

午后对弈成了炼狱。

凌岳每落一子便敲打棋盘,惊飞偷啄柿子的灰喜鹊:“去年救那丫头时的果决呢?”

“奶茶店打工养出的优柔寡断吗!”

榧木棋盘震颤着吞下白子,窗棂投下的菱形光斑悄然爬过楚河汉界。

凌韵蹲在门槛数蚂蚁,冻红的手指在雪地画满蛋糕图案。

她偷偷在爷爷茶壶里兑了三大勺蜂蜜,紫云英的甜香混着铁观音的涩,在茶汤里酿出春天的滋味。

老人举杯的手顿了顿,终究没戳穿小孙女眼底闪烁的狡黠。

第七日清晨,凌空在木樨树下发现褪色的沙袋。

二十年前来访的围棋国手签名依稀可辨,内里填塞的竟是当年战败者撕碎的棋谱。

晨雾中,爷爷的声音混着鸡鸣传来:“输赢是茧,破了才能飞。”

他指尖的泥土还沾着青菜根须,旧棉鞋踩碎的薄霜正化作朝露。

***

霜打的白菜地像铺了层碎钻,凌岳枯枝般的手指抚过菜叶:“拔萝卜要顺根须走势,就像解数学题要找对公式。”

凌韵偷啃的胡萝卜沾着泥,被爷爷弹出的石子打中手腕,惊得跳起来踩乱了菜畦。

“天地万物皆有呼吸,偷吃也不例外。”

老人用枯枝勾出的太极图,恰好圈住少女凌乱的脚印。

凌空蹲下身,发现被踩倒的白菜根部居然藏着蚂蚁越冬的粮仓——那些米粒大小的种子,让他想起教室窗台上同学们养的绿萝。

深夜火塘旁,老人突然摆出残局:“这是你父亲十六岁输给我的棋。”

凌空凝视着被烟熏黄的棋谱,第一百零二手的黑子落处,墨迹比别处更深——就像此刻自己藏在身后的手,虎口裂痕间渗出的血珠,正悄悄渗入校服袖口的针脚。

屋外北风卷起雪粒,噼啪打在窗纸上。

凌韵裹着爷爷的旧棉袄酣睡,怀里抱着个用萝卜雕成的星星。

火光中,老人往火塘添柴的动作忽然凝住——凌空思考时的侧脸,与三十年前的儿子在晨光中执棋的身影,在跃动的光影里悄然重叠。

***

返程那日飘着冻雨,瓦当滴落的水珠串成水晶帘幕。

“爷爷…父亲想让您跟我们俩一起回去过年。”

凌空用乞求的口吻开口,又带着一丝哀伤的眼神看着凌岳。

和凌岳试着逃避孙子的眼神对视,看向远山的风景。

“不用了…爷爷的菜园还需要有人照料。”

接着,凌岳从口袋底掏出一张银行卡,磨破的边角用胶带粘了又粘。

“把拆迁款给你爸,用作房贷,改善生活,以及你们兄妹俩的学费。”

老人粗糙的手掌覆住孙儿手背,虎口老茧着少年新长的薄茧,“钢筋水泥里种不出好苗子,但.…..”

他忽然咳嗽着指向屋檐冰棱,那抹晶莹正折射出彩虹碎片,“记得留块地种月光。”

家中箱角的围棋盒里滑出张泛黄照片——三十岁的他正与世界冠军对弈,眉宇间的傲气比身后的雪山更锐利。

“五十万买不来木纹里的年轮。”

凌岳指尖拂过孙子校徽上的金属纹路,“但能让你们在水泥森林里,听见远山的回响。”

凌韵突然发现,爷爷说这话时,目光始终停留在哥哥缠着创可贴的指节上。

公交车启动时,少女半个身子探出车窗:“爷爷的菜园有秘密!”

后视镜里,老人掀开稻草堆的动作像揭开魔术幕布——萝卜和白菜拼成的巨大笑脸在雪地里舒展,融化的积雪顺着白菜帮子流淌,在晨光中凝成两行晶莹的泪滴。

行驶途中,凌韵发现哥哥的围巾里缝着张泛黄棋谱——正是当年爷爷百战百胜的“观微定式”。

蚕丝线在经纬间穿梭,将“天元”位置绣成北斗形状。

“等段沙市的樱花开了,接爷爷来看。”

凌韵呵着白气在车窗画笑脸,冰花在玻璃上绽放又消融。

凌空突然想起那日输棋时,爷爷用茶水在桌面写的偈语:救人者需先渡己,观世不如观众生。

水迹未干便被北风卷走,却在他心里烙下永久的印记。

此刻的老屋檐下,凌岳正将最后五十万存款单折成纸船。

船身密布围棋术语折痕,“三连星”化作桅杆,“大雪崩”叠成风帆。

纸船随着融雪溪流漂向不知名的远方,载着武馆残瓦与未尽之言。

远处新栽的白杨树苗在风中轻颤,枝桠间凝结的冰晶叮咚作响,像少年们未说出口的承诺。

***

返程的高铁穿越隧道时,凌空摸到衣兜里硬质的触感。

爷爷塞进的纸条上,苍劲笔迹穿透夜色:“观微非观胜负,在观心。你救人的眼神像极了你父亲,但下次——”

水渍在‘次’字处晕开,化作模糊的云纹。

车窗外,段沙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

凌韵靠在他肩头熟睡,掌心的萝卜刻着歪扭的“天下第一”,那是今晨爷爷握着她的小手雕的。

凌空望着手中农业银行卡上的数字,突然读懂老人未写完的话——银行卡编号尾数0407,正是父亲离家那天的日期。

当十二点的钟声从城市另一端传来时,少年终于明白:那些木桩上的击打痕迹,棋谱边的批注,甚至白菜叶上的霜纹,都是爷爷用西十年光阴写就的情书。

而所谓传承,不过是老人站在时光彼岸,向未来投出的温柔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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