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十月份的晨雾还未散尽时,涂莉的课本己经第三次出现在垃圾桶里。泛黄的书页浸泡在昨夜未干的奶茶渍中,边缘蜷曲得像被火舌舔舐过。
她蹲下时褪色蝴蝶结滑落肩头,发绳上缠绕的细线突然崩断,如同她眼角摇摇欲坠的泪珠。
凌空站在走廊拐角,看着这个扎褪色蝴蝶结的女生蹲在垃圾箱旁,用美术刀小心裁去被泼奶茶的页面。
刀锋划过纸张的簌簌声里,他听见她喉间压抑的呜咽——像被踩住尾巴的幼猫,细弱得转瞬即逝。
她的校服领口有褪色的圆珠笔痕,形状像朵残缺的鸢尾花,那是上周三被按在课桌上画出的标记。
“需要帮忙吗?”
乐清抱着《音乐心理学》凑过来,蓝色发箍险些蹭到涂莉发颤的肩膀。
女生猛地后退撞翻簸箕,扫帚柄上的倒刺勾破了她的帆布包。
凌空注意到破洞边缘的毛边——这是被反复撕扯的痕迹,就像她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结痂,新旧伤痕叠成皱缩的茧。
午后的数学课充满躁动。
当涂莉的答题板被后排男生故意撞落时,凌空正在记录教室温度变化曲线。
亚克力板碎裂的脆响中,他瞥见她迅速将左手藏进桌洞——那里有支折断的2B铅笔,笔尖深深扎进掌心。
当凌空看见她捡起碎裂的亚克力板,用胶带粘贴裂痕的动作精确到如做外科手术,这己经是本周被弄坏的第七块答题板。胶带缠绕指尖时,她无名指上的创可贴渗出血丝。
“今天该你值日。”
体育委员把拖把扔进涂莉怀里,脏水溅湿她洗得发白的运动鞋。
凌空数着她擦拭黑板的次数,通常值日生擦三遍,她却机械地重复了七次,粉笔灰落在她后颈的疤痕上,像片未化的雪。
***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周西的图书馆。
凌空在D区23架发现涂莉的借书记录:《创伤后应激障碍诊断标准》《自我防御机制研究》。
他抽出《青少年心理干预案例》时,夹在其中的便签纸飘然落地,上面画满被划破的蝴蝶结简笔画。
每道裂痕旁都标注着日期,最新那页的墨迹被泪水晕开,写着“妈妈走后的第217天”。
暴雨突至的傍晚,凌空跟随涂莉到实验楼后的废弃车棚,她正在修补被划破的帆布包,针脚细密得令人心惊。
三个影子从雨幕中逼近时,凌空按下手机录音键,听见为首的女生嗤笑:“丑八怪还在用妈妈缝的破包?你妈不是被卡车撞成碎布娃娃了吗?”
涂莉的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渗进帆布纹理。凌空数到第七句辱骂时,突然打开了强光手电筒。
手电筒的强光刺破雨幕的瞬间,他看清霸凌者校牌上的名字——高二(8)班厉言婷,学生会纪律部干事。
“教务处通知厉学姐去领扣分单。”
凌空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
厉言婷的伞面猛地压低:“你谁啊,你算什么东西?”
涂莉突然将帆布包抱在胸前,针线盒里的顶针滚到凌空脚边,那是枚生锈的银色顶针,内侧刻着褪色的“林”字——与她母亲骨灰盒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
当晚的社团活动室,凌空将事件记录投屏到白板。
乐清愤怒地掰断铅笔:“必须告诉教导主任!”
大家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见乐清的情绪起伏这么大。
东漾擦拭着被雨淋湿的诗稿:“她们专挑监控死角下手。”
稿纸上《致溺水的蝴蝶》字迹模糊,最后那句“折翼的挣扎沉入淤泥”正在化开。
林昕雨转动银领夹:“涂莉父亲是厉家司机的秘密,才是霸凌的根源。”
莫晓晓突然站起来,激光笔红点停在涂莉的帆布包特写上:“76处修补痕迹,最近三次攻击集中在周三放学后。”
她的声音像台精密仪器,说话时无意识着手腕处的旧疤痕。
次日的物理实验课,凌空“不小心”碰翻涂莉的器材箱。
他蹲下帮忙收拾时,将微型定位器粘在箱底。
少女的手腕从他眼前掠过,密密麻麻的针孔在血管周围绽放成青紫的花。
“这个给你。”
凌空把新答题板推过去,边缘刻着防滑纹路。
涂莉的指尖在纹路上徘徊良久,突然低声说了句“谢谢”,这是她本学期第一次完整说出这个词,尾音颤抖得像风中蛛丝。
***
午休时的第一次警报响起。
凌空冲到旧体育馆器材室时,看见涂莉被堵在跳马箱之间。
厉言婷正用马克笔在她手臂上画扭曲的蝴蝶结,另外两个女生举着手机录像。
“你妈缝的蝴蝶结不是很好看吗?”
笔尖狠狠戳进旧伤。
“教务处正在查上周的失窃案。”
凌空举起手机,“监控恢复了两分钟片段。”
厉言婷的笔尖停在涂莉颤抖的腕间:“你以为我会信?”
莫晓晓的声音突然从阴影里传来:“器材室摄像头云存储保留十五天。”
她举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厉言婷上周的违规照片。
乐清从通风管道探出头:“学生会正在过来哦!”她肩头还沾着涂莉藏在管道里的速写本,上面画满带锁链的蝴蝶。
当厉言婷摔门而去时,涂莉缩成一团颤抖,凌空处理她手臂上的墨迹,发现那些蝴蝶结图案与便签纸上的完全一致。
莫晓晓突然开口:“82%的霸凌受害者会产生模仿施暴者行为。”
“不是的......”
涂莉撕开袖口,露出布满旧伤的胳膊,“这些是妈妈缝衣服时......”
她的哽咽被东漾的脚步声打断,他抱着急救箱气喘吁吁:“校医马上到。”
***
事件在校园论坛发酵那晚,凌空在心理咨询室发现涂莉的档案。
父亲职业栏的“林氏集团司机”被红笔圈出,最新记录写着:“试图用美工刀削去手臂疤痕”。窗台积灰中躺着半枚带血的指甲——那是涂莉上次心理辅导时生生抠断的。
***
周日的美术馆参观,涂莉在《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前驻足时,厉言婷突然出现。
“司机的女儿原来也懂艺术?”
她的笑声在展厅回荡,凌空正要上前,莫晓晓己举起录音笔:“厉氏地产的税务问题,需要我联系记者吗?”
暴风雨前的平静持续了三天。
凌空看见涂莉独自擦拭七遍餐桌,在图书馆借阅《皮肤创伤修复指南》,在操场对着围墙练习道歉的鞠躬姿势。
每个深夜,她都在旧体育馆附近徘徊。监控显示她反复擦拭母亲生前最爱的第三排储物柜,首到指尖被铁锈染成暗红。
***
最终的对峙在月考日清晨。
凌空提前到校,看见涂莉抱着书包蜷缩在器材室,她的刘海被剪得参差不齐,蝴蝶结发绳断成两截。
“我自己弄的。”
她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这样她们就满意了。”
凌空沉默不言,右拳不自知的握紧,左手心里躺着今早捡到的玻璃碎片——上面沾着涂莉的头发和血迹。
林昕雨的声音突然从广播站传来:“请厉言婷同学立刻到校长室。”
莫晓晓捧着证据箱经过走廊,乐清在远处弹起《勇气》前奏——琴键上还残留着涂莉昨夜练习时留下的泪渍。
当东漾把涂莉父亲的劳务合同复印件摔在会议桌上时,厉言婷终于跌坐在地。
***
放学后的奶茶店,涂莉第一次完整的对忘忧部众人说出“谢谢”。
她捧着热可可,看凌空小心翼翼的修好那个破旧的帆布包。
补丁重叠处隐约显出蝴蝶轮廓,针脚里还缠着母亲最后一缕头发。
“这个送你。”
她把珍藏的银色顶针放在柜台,上面刻着小小的“L”,那是她母亲名字的首字母。
当夜暴雨倾盆,凌空在活动室复盘案件。
莫晓晓突然调出车祸路口的监控录像:“那天的卡车司机是厉家运输公司的。”
她的指尖停在某个模糊身影上,“厉言婷堂哥当时在副驾驶座。”
林昕雨合上档案:“该给涂莉做心理重建了。”
档案夹层里滑出张泛黄照片:扎蝴蝶结的小女孩在母亲怀里微笑,背景是如今己成废墟的游乐园。
乐清往《治愈案例集》贴星星贴纸时,东漾发现涂莉留在书里的纸条:“被划破的翅膀也能飞过乌云吗?”背面用隐形墨水写着:“可是弄丢妈妈的那片天空,永远都不会放晴了。”
答案出现在校园艺术节。
当涂莉的蝴蝶结装置艺术挂上展厅时,厉言婷的退学通知正贴在公告栏。
缠绕钢丝的蝴蝶标本在风中轻颤,每处破损都被缝入母亲围裙的碎布。
凌空看着她在作品说明牌前微笑,那行"献给所有修补翅膀的人"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