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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茶”的傍晚，如同被浸泡在一大杯温热的焦糖玛奇朵里。
空气不再是简单的空气，它变得粘稠、甜腻，饱含着熬煮到恰到好处的焦糖所特有的、带着微苦回甘的浓郁香气，以及红茶经过充分闷蒸后释放出的深沉茶涩。
夕阳的金辉透过临街的大玻璃窗斜斜地铺进来，在擦拭得锃亮的不锈钢操作台、原木色的桌椅和客人含笑的脸庞上，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蜜色光边。
背景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吧台蒸汽机发出规律的“嗤嗤”声，混合着冰块在摇壶中碰撞的清脆碎响，构成了一幅忙碌却温馨的日常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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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父——莫建祝，今天难得轮休。这位在市里星级酒店后厨掌管一方灶台、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大厨，此刻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高大的身躯被一条印着小碎花的粉色围裙（显然是苏倩的）勉强裹住，笨拙地在狭小的后厨里转悠，试图帮忙清洗堆积的雪克杯。
然而，他那双惯于掂量锅勺、翻动菜肴的粗糙大手，对付这些精巧的玻璃器皿显得颇为吃力。
更多时候，他那双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像两台功率全开的探照灯，透过出餐口那个仅容一臂通过的小窗，牢牢锁定了在外间吧台前忙碌穿梭的凌空。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凌空的动作利落而精准，点单、收款、制作饮品，甚至还能抽空安抚一下等得稍显不耐烦的客人，脸上始终维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
然而，这却让莫建祝的瞳孔骤然收缩、心头警铃大作的一幕，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他看到自己的女儿莫晓晓——那个自车祸后就像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冰铸铠甲、对包括他这个亲生父亲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假辞色、吝啬到连一个敷衍的笑容都欠奉的女儿，此刻正站在操作台内侧整理吸管。
凌空将一杯刚调好、杯壁上还凝结着细小水珠的“七分糖烤奶”随手递了过去，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莫晓晓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标签确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就伸出了手，极其自然地接了过去。
就在指尖触碰到冰凉杯壁的刹那，她那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她的食指，无意识地、极其轻缓地了一下杯壁上凌空刚刚握过的地方，仿佛那里残留着某种看不见的温度印记。
紧接着，更让莫强心脏骤停的一幕出现了：她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那紧抿的、总是透着一股疏离冷意的唇角，竟然极其罕见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那笑容太淡了，像初春时节覆盖在薄冰上、阳光一照就瞬间消融的第一缕水痕；太快了，快得如同错觉，眨眼间就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莫建祝看得真真切切！那抹转瞬即逝的柔软弧度，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毫无防备地、狠狠地扎进了他作为父亲的心脏深处。
一股混杂着震惊、失落、被冒犯的怒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自己珍藏多年的稀世珍宝被他人觊觎染指的强烈危机感。
如同滚烫的岩浆，混合着老父亲那点连自己都觉得荒谬又无法控制的醋意，“轰”地一声在他胸腔里炸开，瞬间燎原，烧得他口干舌燥，坐立难安。
这小子！这小子到底给他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
机会，或者说莫建祝心中那股熊熊燃烧的“父权”之火催生出的冲动，很快就降临了。
凌空正端着一盘刚出炉、散发着浓郁黄油和枫糖香气的松饼，准备给二楼靠窗卡座的客人送去。他端着托盘，步履平稳地走向那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木质楼梯口。
就在凌空即将踏上第一级台阶的瞬间，莫强动了！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猛地从后厨那狭小的空间里蹿了出来，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几乎完全堵死了本就狭窄的楼梯入口，投下的阴影瞬间将凌空笼罩。
“小凌啊…”
莫建祝脸上迅速堆砌起一种刻意为之的、带着长辈式亲和的笑容，但那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
他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力道。
话音未落，他那布满老茧、粗糙有力的大手己经闪电般伸出，一把攥住了凌空端着托盘的手腕下方，不由分说地将少年整个人用力拽进了楼梯下方那片被阴影彻底吞没的角落！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油烟、洗洁精和莫强身上淡淡烟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凌空包裹。
这突如其来的拉扯让凌空的身体本能地一僵，肌肉瞬间绷紧，但他托着松饼盘的手臂却稳如磐石，连盘中的点心都未曾晃动分毫。阴影吞噬了光线，两人的面孔都变得模糊不清。
在这个狭小、昏暗、弥漫着油腻厨房气息的逼仄空间里，莫建祝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他那双在阴影中依旧锐利的眼睛紧盯着凌空，另一只手飞快地从沾着面粉的裤兜深处掏出一小叠东西——那是厚厚一沓崭新的百元钞票，红得刺眼，边缘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冷硬的微光。
他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急切，几乎是用塞的，将那叠钞票狠狠捅向凌空系在腰间的米白色围裙口袋！
“拿着！”
莫建祝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仿佛在打发什么麻烦的、斩钉截铁的意味，“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叔心里都记着！”
钞票崭新的边缘隔着薄薄的围裙布料，冰冷而坚硬，硌得凌空腰侧的皮肤一阵生疼。
“叔看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莫建祝的话语像裹着糖衣的炮弹，听起来是夸奖，字字却透着居高临下的施舍和不容反驳的驱逐，“高中生嘛，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事！天大地大，学业最要紧！店里现在……”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外面忙碌却井然有序的吧台，“人手也完全够了，你看……是不是该回去专心念书了？啊？”
那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红色钞票，冰冷、坚硬、带着赤裸裸的侮辱意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凌空的心上。
昨天父亲在农机站家属院那间弥漫着机油味的屋子里暴怒的训斥犹在耳边咆哮，此刻眼前这叠刺目的红色，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也是最沉重的一根稻草。
一股冰冷的、仿佛被人用扫帚从温暖巢穴中无情扫出的耻辱感，如同一条滑腻阴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脊椎骨急速向上爬行，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冻结了血液。
他不需要这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更不需要这种用金钱包装的、带着施舍和羞辱意味的“补偿”！自尊心在这一刻被践踏得粉碎。
凌空没有丝毫犹豫，他的眼神在阴影中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锋，仿佛能穿透昏暗。
他猛地抽回被莫强攥着的手腕，动作干脆利落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精准而稳定地将那叠散发着铜臭味的钞票，稳稳地、重重地推回莫强那粗糙宽厚的手掌中！力道不大，却带着千钧的决绝和拒绝。
“莫叔…”
凌空的声音在狭小的楼梯阴影里响起，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我明白。”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似乎穿透了阴影，首视着莫强闪烁的眼神，“明天起，我不来了。”
说完，他甚至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动作僵硬而克制，如同完成一个既定的、冰冷的告别仪式。然后，他不再看莫强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端起托盘，转身就要踏上楼梯，履行他最后的送餐职责。
就在楼梯的转角处，那个视觉的盲区，一只紧紧握着空柠檬水杯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凸起，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