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推开门时,门框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阮枝紧跟着挤进来,指尖还攥着从井沿捡回的帕子,沾露的桂花在帕角蜷成湿漉漉的小团。
裴窈落在最后,玄冰宫特制的绣鞋碾过满地槐花,碎瓣粘在鞋尖,像被冻住的血珠。
"把灯点上。"谢昭反手扣上门闩,怀里的《逆天道经》烫得他心口发疼。
那热度不似寻常炭火,倒像有活物在书里翻涌,每一页都在隔着布料啃他的皮肤。
阮枝应了一声,火折子擦出的火星子跳了三跳才窜起来,豆大的油灯光里,她的脸被映得忽明忽暗:"昭哥哥,这书...真的要现在看么?"
"不现在看,等玄冰宫的人追来?"裴窈抱臂倚在桌角,冰魄在腕间流转出幽蓝光晕。
她盯着谢昭怀里的书,睫毛上还凝着昨夜地道里的潮气:"那黑衣人能摸到青冥宗外门,说明'暗夜'的爪子比我们想的长。
你若不尽快把这邪功吃透——"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下次就不是冰针,是淬毒的飞刃了。"
谢昭没接话。
他解开衣襟,将书平摊在桌上时,封皮"唰"地自动翻开,泛黄的纸页簌簌作响,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急切翻找。
第一页的字迹突然浮起,墨色由淡转浓,竟不是写上去的,而是像从纸里渗出来的血:"逆天之法,以恶养恶。
人唾你一分,你强三分;人惧你一寸,你踏一尺。"
阮枝的手搭在他肩头上,力道轻得像片叶子:"昭哥哥,你手心在抖。"
"冷。"谢昭撒谎。
他盯着那行血字,喉结动了动。
老厨子临终前的话突然涌进耳朵:"他们说正邪不两立,可当年杀你父母的,哪个不是顶着'替天行道'的招牌?"他想起昨夜黑衣人翻开《玄冰宫密辛》时,画像上那个与裴窈有七分像的女人——她怀里的女娃,会不会就是被玄冰宫藏起来的什么秘密?
纸页翻到第二页,图文并茂的功法路线图浮现在眼前。
谢昭的指尖刚要触碰,恶念珠突然发烫,颈间的珠子串成红绳,每颗都在灼烧他的皮肤。
那是他十岁时在乱葬岗捡的,说是能吸收负面情绪,可从前最多是温温的,此刻却烫得他几乎要叫出声。
"这是...功法在认主?"裴窈凑过来,冰魄的寒气与恶念珠的热意撞在一起,在桌面凝成一层白雾。
她的鼻尖几乎要碰到谢昭的耳垂:"逆天道经需要恶念滋养,你若心里有半分犹豫——"
"我没有。"谢昭打断她。
他盯着图上流转的气路,突然想起小时候偷看老厨子切菜:刀要顺着菜的纹理走,快了会断,慢了会钝。
此刻这功法路线图在他眼里突然活了,像老厨子手里的刀,每道气劲都该顺着他的骨缝、经脉,精准地扎进该去的地方。
阮枝突然抽了抽鼻子:"昭哥哥,你额头在冒汗。"
谢昭这才惊觉自己后背全湿了。
他的指尖按在图上"碎星劫"的位置,眼前突然闪过幻象:无数道恶意像箭簇般扎进他身体,有内门弟子骂他"杂役贱种"的啐骂,有当年看他父母被砍头时百姓的欢呼声,甚至有昨夜黑衣人临死前的不甘——这些情绪顺着恶念珠涌进经脉,在他体内炸成滚烫的洪流。
"噗!"他喷出一口黑血。
阮枝吓得差点打翻油灯,帕子按在他唇上时,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手背上:"我去煎解毒汤!
我去!"
"不用。"谢昭抹了把嘴,黑血里混着几丝红,却觉得浑身轻快得像要飘起来。
他盯着掌心,刚才还疲软无力的手此刻血管凸起,连桌上的瓷杯都被他的气劲震得跳了跳。
裴窈的冰魄突然剧烈震颤,她猛地后退两步,袖中冰针"唰"地弹出半寸:"你身上的气...变了。"
谢昭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油灯下,他的影子边缘泛着暗红,像被血浸过的纸。
他想起老厨子说过,人活在世上,影子都是干干净净的,可现在...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疯癫:"阮枝,你说这世道要我们当好人,可好人有什么好?
老厨子教我颠勺时手都抖,就因为当年不肯给那些'正道大侠'下毒;我娘被砍头前还在求他们别伤我,可他们连她的头发都要揪下来当战利品——"他的声音突然哑了,"现在这影子脏了,可脏得痛快。"
阮枝攥着帕子的手在发抖。
她突然扑进他怀里,发顶蹭着他下巴:"昭哥哥脏了,阮枝就帮你洗。
昭哥哥疼了,阮枝就帮你揉。"谢昭的喉咙哽了哽,刚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好一副兄妹情深的戏码,外门杂役也配?"
三人同时转头。
窗纸上映着几个晃动的影子,为首那个的靴子上镶着青冥宗内门弟子的银纹。
裴窈的冰针"唰"地全部弹出,却被谢昭按住手腕。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指尖着桌上的《逆天道经》,声音里带着点兴奋的颤:"来得正好。"
"谢昭!"窗户外的声音拔高了,"听说你昨夜摸了藏经阁?
当内门是你家后院?"话音未落,"砰"地一声,窗户被踹得粉碎。
五个内门弟子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红脸青年,腰间挂着玄铁剑,剑穗上的青玉坠子撞在桌角,"当啷"作响。
谢昭没动。
他盯着红脸青年腰间的玉坠——那是青冥宗大长老的外孙,上个月在演武场踢翻过他的菜筐,说"杂役的破菜也配给内门吃"。
此刻那玉坠还沾着菜叶子的碎渣,在油灯下泛着恶心的绿。
"听说你学了什么歪门邪道?"红脸青年抽出半剑,寒光扫过谢昭的咽喉,"今日爷爷我替宗门清理门户——"
"动手。"谢昭打断他。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突然模糊。
阮枝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谢昭己经站在红脸青年身后,指尖抵着对方后颈的大椎穴。
红脸青年的剑"当"地掉在地上,他瞪圆了眼睛,声音发颤:"你...你怎么动的?"
谢昭没回答。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恐惧像潮水般涌来,恶念珠在颈间发烫,顺着经脉往西肢百骸灌力量。
逆天道经的路线图在他脑海里自动流转,他甚至能看见红脸青年的经脉分布,哪处最脆弱,哪下能让他疼得说不出话。
"第二招。"他低喝一声。
这次他没动,只是抬手挥了挥。
红脸青年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抓住,整个人撞在墙上,吐了口血。
另外西个内门弟子终于反应过来,同时挥剑刺来。
谢昭站在原地,看着西把剑影逼近,突然笑了:"太慢了。"
他侧身,抬肘,精准地撞在左边弟子的腕骨上。
那弟子的剑"嗡"地弹起,竟反过来刺向右边的同伴。
右边弟子慌忙躲剑,却撞进第三个弟子怀里,两人一起摔倒。
最后那个弟子的剑刺到谢昭面前半寸,被他捏住剑尖,轻轻一折——玄铁剑竟像竹片般弯成了月牙。
"这不可能!"摔倒的弟子爬起来,脸上沾着墙灰,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才锻体六境!
怎么可能——"
"因为你们太弱。"谢昭甩了甩手里的断剑,剑刃擦过红脸青年的鼻尖,在墙上划出火星。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恶意在疯涨:有恐惧,有不甘,有愤怒,这些情绪像养分般灌进他身体,逆天道经的功法路线图在他识海越来越亮,连带着恶念珠都泛起妖异的红光。
阮枝突然抓住他的衣角:"昭哥哥,你的眼睛..."
谢昭没接话。
他盯着地上的内门弟子,他们的表情从嚣张变成惊恐,像被踩烂的蚂蚁。
他想起昨夜地道里黑衣人临死前的眼神,和此刻这些人如出一辙——原来被踩在脚下的滋味,是这样让人上瘾。
"滚。"他说。
五个内门弟子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撞翻了阮枝的药罐,踩碎了裴窈的冰魄残片。
门被撞开的瞬间,晨雾涌进来,谢昭看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其中一个边跑边回头,嘴型分明在喊:"血手修罗!"
"好手段。"裴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昭转身,看见她倚在破壁前,冰魄重新凝在腕间,眼里闪着他从未见过的光,"看来逆天道经确实适合你——你越遭人唾弃,就越强。"
阮枝蹲在地上捡药渣,发顶的木簪歪了:"昭哥哥,他们刚才喊你...血手修罗?"
"难听。"谢昭扯了扯嘴角,却没否认。
他摸了摸怀里的《逆天道经》,书页还在发烫,这次的热度里带着股子兴奋,像在催促他继续。
裴窈走过来,递过一张折成蝴蝶的纸:"这是我让人查的'暗夜'情报。
他们最近在青冥宗附近活动频繁,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和你怀里的碎玉有关。"
谢昭展开纸,上面画着个扭曲的鬼面图腾,和昨夜黑衣人衣服上的刺绣一模一样。
他刚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
"咚!咚!咚!"
青冥宗的警报钟响了。
阮枝猛地站起来,药渣撒了一地:"是演武场方向!"裴窈的冰魄瞬间凝成冰刃,她盯着谢昭:"走。"
谢昭把碎玉和情报塞进怀里,转身时瞥见桌上的《逆天道经》,书页自动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血写着:"欲逆天道,先踏血骨。"他摸了摸阮枝的发顶,又看了眼裴窈冻得发红的耳尖,说:"走。"
三人冲出门时,晨雾里的钟声还在震耳欲聋地响。
谢昭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两个姑娘的脚步声,踩碎了满地槐花。
他不知道演武场里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但他知道,从今天起,这江湖上的血,该流得更痛快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