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谢昭摸黑出了门。
怀里的路线图被体温焐得发烫,他贴着墙根走,每一步都精准避开苏娆标在图上的松动青石板。
风裹着槐花香钻进衣领,他却闻出几分腥气——这是护山大阵运转时特有的灵气乱流,说明苏娆说的三根红绳确实管用。
"停。"
耳畔突然掠过极轻的吐息。
谢昭后背撞上墙,眼前多了团玄色影子。
苏娆不知何时从房檐跃下,发间金步摇在月光下晃出细芒:"大长老的暗卫换了班,最后一段路跟紧我。"
她的袖摆扫过他手背,带着夜露的凉。
谢昭这才发现她换了身素色襦裙,腰间悬着的不再是血衣楼的银铃,而是串青铜小钟——走起路来半点声音都无。
废弃的听松阁比谢昭想象中更破。
断墙爬满野藤,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出昏黄的烛光。
苏娆拽着他躲进半人高的蒿草里,指尖戳了戳他眉心:"屏住气,他们用了闭气散,五丈外闻不到活人气。"
谢昭凑近窗缝。
屋内摆着张乌木圆桌,上座是青冥宗大长老,鹤发被玉冠束得整整齐齐,正往茶盏里添茶。
下首坐着个穿月白锦袍的年轻人,腰间玉佩刻着仁剑山庄的云纹,谢昭认得——是仁剑山庄少庄主周明远,上月还在武林盟会上大谈"除魔卫道"。
"赤焰草的事,周公子考虑得如何?"大长老推过个檀木匣,"这是青冥宗秘库的玄晶,足够换三株。"
周明远没接匣子,指节敲了敲桌面:"我要的是当年那批。"他忽然笑了,"听说二十年前,青冥宗有位姓陈的外门执事?
他采药时在南荒发现的赤焰草,可不止三株吧?"
谢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陈执事是他师父!
当年师父被逐出师门时,罪名正是"私藏灵草"。
他喉咙发紧,想起药囊里那半块染血玉佩——师父咽气前攥着它说"去找仁剑山庄",原来竟是......
"周公子好记性。"大长老的茶盏重重磕在桌上,"陈老头的女儿当年被我们灭口了,剩下的赤焰草早埋在乱葬岗。"
"哦?"周明远指尖漫不经心绕着茶盏,"可有人看见,前日青冥宗外门有个杂役,怀里揣着半块和陈老头一模一样的玉佩。"
谢昭的心跳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他听见自己血液轰鸣的声音,看见苏娆突然攥紧他手腕——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目光像淬了毒的刀。
"那杂役叫谢昭。"大长老压低声音,"我己派内门弟子盯着,等他拿到赤焰草的线索......"
"够了。"周明远打断他,起身时玉佩相撞,"三日后我要见到赤焰草。
至于谢昭......"他扯了扯袖口,"仁剑山庄的剑,最擅斩草除根。"
窗纸被风猛地掀起。
谢昭本能要退,苏娆却扣住他后颈,将他按得更低。
周明远的脚步停在窗前,谢昭甚至能看见他靴底沾的泥——是后山药庐的红土,他今早刚去过。
"有蒿草动了。"周明远的声音像冰锥。
苏娆的呼吸喷在他耳后:"装死。"她的手探进他衣襟,指尖在他心口点了点——那里还揣着师父的玉佩。
谢昭立刻明白了,放松身体下去,任苏娆将他的脸按进泥里。
脚步声停在两人头顶。
谢昭闻见周明远身上的沉水香,比苏娆的更浓,带着股腐味。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怕得几乎要吐,却死死咬着舌尖——血腥味能让他保持清醒。
"许是野猫。"大长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周公子请,我让厨房备了醒酒汤。"
脚步声渐远。
苏娆猛地拽起谢昭,他脸上沾着泥,却看见她眼底翻涌的暗潮:"走。"她扯着他往院外跑,"他们要杀你,比我想象中更快。"
"分头走。"到了岔路口,苏娆从怀里摸出个小玉瓶,"易容丹,捏碎敷在脸上,能撑两个时辰。"她的手指在他手背多留了一瞬,"我引开暗卫,你去西墙找阮枝——她跟着你半日了,藏在竹篓里。"
谢昭愣住:"阮枝?"
"那小丫头总在你药囊里放桂花糕,当别人闻不出甜香?"苏娆翻身上墙,玄色裙裾扫过他鼻尖,"记住,三日后仁剑山庄的人会动手,你得先找到赤焰草......"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金铁交鸣。
谢昭攥紧玉瓶往西墙跑,果然看见竹篓里探出半张脸——阮枝的眼睛像被惊到的小鹿,发间沾着碎竹叶,怀里还抱着他的旧药囊。
"昭哥哥。"她声音发颤,却还是从药囊里摸出个青瓷瓶,"迷魂散,撒在风里能......"
"嘘。"谢昭拽着她躲进柴房,听见脚步声从东边逼近。
阮枝的手在抖,却精准地拧开瓷瓶,浅紫色粉末随着风飘向追兵。
谢昭看见那些人晃了晃,捂着鼻子后退,他趁机拉着阮枝钻进狗洞——这是他当年当杂役时偷挖的。
出了宗门后,三人在破庙碰头。
阮枝举着火折子,火光映得她眼眶发红:"我、我看你夜里总翻师父的药囊,怕你......"
"傻丫头。"谢昭揉了揉她发顶,转头看向苏娆,"他们要赤焰草做什么?"
苏娆倚着断墙,指尖转着枚银镖:"赤焰草是九域最烈的灵草,能引动地下火脉。
当年你师父发现的那批,足够烧开整座青冥山——"她顿了顿,"而仁剑山庄,正在收集天下火脉的位置。"
阮枝的手一抖,火折子掉在地上。
谢昭摸出怀里的半块玉佩,月光下,他看见玉佩内侧刻着一行小字:"火脉祭,九域覆"。
后半夜回到小屋时,案头的油灯还亮着。
谢昭把玉佩放在药囊上,影子在墙上被拉得老长。
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他突然想起周明远靴底的红土——药庐的红土里,埋着师父当年采的赤焰草。
他翻出白天写的碎纸片,把"仁剑山庄"西个字圈了又圈。
桌角的逆天道经突然泛起红光,那是他被人记恨时才会有的反应。
谢昭摸了摸发烫的书页,突然笑了——原来当反派,也能离真相更近一步。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他的影子,比昨夜更浓、更黑,像团要烧穿黑夜的火。
墙角的蛐蛐突然不叫了。
谢昭抬头,看见窗纸上多了道人影——是个戴斗笠的,他腰间玉佩的云纹,和周明远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