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外的马蹄声撞碎雪幕时,沈烬正用帕子掩着唇,指腹却悄悄掐进掌心。
兰心刚将那半块带血的碎玉收进锦盒,院外便传来尖细的宣旨声——"楚国九皇子妃沈氏接旨!"
青灰色的宫墙下,赵侍卫慌忙整了整甲胄,冷公公的胖脸瞬间堆起笑,连滚带爬去开宫门。
沈烬垂眸抚平裙角褶皱,余光瞥见方才还在收拾碎瓷的小宫女阿翠,此刻正攥着扫帚的手首发抖,指节泛白如冻僵的枯枝。
"阿翠妹妹可是冻着了?"她忽然开口,声线软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绒羽。
阿翠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惊惶,扫帚"哐当"砸在青砖上。
兰心立刻弯腰去捡,指尖却在触到扫帚柄时顿了顿——那里有道新鲜的红痕,像是被细绳子勒的。
沈烬心下了然,面上却浮起关切:"方才刘先生闹得凶,吓到你了吧?"她伸手虚扶阿翠的胳膊,触感冰得刺骨,"等会宣完旨,让兰心给你拿盏姜茶暖暖。"阿翠喉结动了动,嘴唇哆哆嗦嗦:"奴、奴婢不冷......"
"圣旨到——"
宣旨的黄门太监裹着狐皮大氅跨进门槛,冻得通红的鼻尖挂着水珠。
沈烬带着众人跪下行礼,听那太监尖声念道:"着宗正寺即刻查探冷宫私斗一事,九皇子妃沈氏协助调查,钦此。"
"谢皇上恩典。"沈烬叩首时,余光瞥见阿翠的膝盖抖得几乎撑不住身子。
等太监收了冷公公塞的银锭子离去,她才扶着兰心起身,转向阿翠:"方才我让兰心给你备茶,可还在暖阁里?"
阿翠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奴、奴婢不渴......"
"是嫌本宫的茶不好?"沈烬突然冷笑,指尖的金步摇在雪光里晃出冷芒。
阿翠"扑通"跪了,眼泪混着血水砸在地上:"王妃饶命!
是刘先生塞给奴婢五十两银子,让奴婢在您的茶里下......奴婢真的不敢不从!"
冷公公的胖脸瞬间煞白,慌忙打圆场:"这小蹄子定是被吓糊涂了,王妃您大人有大量......"
"起来。"沈烬却蹲下身,亲手将阿翠扶起来,"本宫问你,刘先生除了让你下药,可还说过什么?"阿翠抽噎着摇头:"他只说事成之后,会送奴婢出宫......可方才他说萧太子的人不止他一个......"
"兰心,去把我房里的鎏金茶炉端来。"沈烬打断她的话,转身对冷公公道,"冷总管,宗正寺的人怕是要来了,您去前头看看,别让那些大人冻着。"冷公公忙不迭应下,擦着汗跑了。
等暖阁里腾起姜茶的香气,沈烬才捏着那半块碎玉凑近烛火。
兰心凑过来看:"这纹路......像是烧出来的?"可不是,青玉表面的暗纹泛着极淡的赤金,若不是对着火光,根本瞧不真切。
沈烬用指尖纹路,突然想起幼时父亲书房里的青铜灯——灯身铸着的火纹,与这纹路竟有三分相似。
"去把秋霜姐姐请来。"她对兰心道,"就说我这儿有块旧玉,想请她看看。"
秋霜来的时候,鬓角沾着雪粒。
她接过玉佩只看了一眼,便猛地松手,玉佩"当啷"落在檀木案上:"这是血焰卫的标记!"
"血焰卫?"兰心端茶的手一抖,茶汤溅在案上。
秋霜咬了咬唇:"奴婢从前在尚衣局当差时,听老掌事说过。
血焰卫是前朝的暗卫,专司刺杀,后来先皇灭了前朝,这组织便销声匿迹......可这纹路......"她指着玉佩上的赤金暗纹,"是用活人血浸过七七西十九天的赤焰砂铸的,见火则现。"
沈烬的指尖骤然收紧。
前世父亲被满门抄斩那晚,她躲在衣柜里,曾看见穿玄色劲装的杀手,腰间挂着缀赤焰纹的铜牌——原来那些人,竟是前朝暗卫?
可萧景琰作为帝国太子,如何能调动前朝暗卫?
"秋霜姐姐可知这组织如今的下落?"她声音平稳,心里却翻涌如沸。
秋霜摇头:"老掌事说,血焰卫的首领有块完整的赤焰玉牌,得之者可号令全卫。
您这块......"她指了指碎玉,"怕是从完整玉牌上崩下来的。"
沈烬突然想起袖中藏着的前朝信物——那是块雕着凤凰的暖玉,与这碎玉的材质一模一样。
难道......她攥紧袖中玉,喉间的腥甜又涌上来。
兰心立刻扶住她:"王妃,您又咳血了?"
"无妨。"沈烬摆摆手,"兰心,去把赵侍卫请来。"
赵侍卫进来时,甲胄上的积雪还未掸净。
沈烬将碎玉推到他面前:"赵大哥可知这是什么?"赵侍卫粗声粗气:"末将只懂刀枪,不懂这些文玩。"
"那赵大哥可愿帮本宫个忙?"沈烬笑了笑,"方才阿翠说,刘先生提过萧太子的人不止他一个。
赵大哥替本宫盯着阿翠,若她有什么异动......"她指尖轻轻划过案上的碎玉,"便来告知本宫。"
赵侍卫的耳尖微微发红,生硬地点头:"末将遵令。"
等众人散去,沈烬靠在软枕上,望着窗外渐停的雪。
兰心给她盖了条锦被,轻声道:"王妃,冷公公方才回来说,宗正寺的人明日辰时到。"
"知道了。"沈烬闭了闭眼,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兰心掀开棉帘,只见小太监跑得气喘吁吁:"九皇子妃,九殿下派暗卫传信......"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烬便猛地睁眼。
喉间的腥甜突然翻涌得厉害,她按住心口,听那小太监接着道:"暗卫说,让您速去景阳宫,九殿下......受了重伤。"
沈烬扶着兰心的手起身时,袖中碎玉硌得腕骨生疼。
景阳宫的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着雪末钻进鼻腔,她脚步一顿——这气味太熟悉了,像极了沈家灭门那晚,浸透了青砖的血锈味。
"王妃?"兰心担忧地抬头,见她脸色白得像新下的雪,忙将暖炉往她怀里塞了塞,"景阳宫离这儿不近,咱们坐软轿去?"
沈烬摇头,指尖掐住掌心的血痕,那里还留着方才阿翠扫帚柄上的勒印。"走快点。"她低低道,"若是晚了......"后半句咽进喉间,化作一声极轻的咳嗽,帕子上洇开几点猩红。
穿过永巷时,宫灯在风雪里摇晃,照得影壁上的瑞兽纹路忽明忽暗。
忽然,斜刺里窜出个灰衣小婢,扑通跪在她脚边,发顶的银簪闪着冷光——是沈烬安插在宗正寺的眼线小桃。
"主子!"小桃声音发颤,抬头时眼眶通红,"奴婢今早去西三所找周典史,可他......他昨夜就没回值房!"
沈烬的脚步猛地顿住。
周典史是她花了三个月才策反的宗正寺文书,负责暗中截取查案奏报。
上回传信还说,林丞相的人在查前朝玉牌的来历,如今突然失踪......
"可有人见他离开?"她声音平稳得像深潭,指腹却在袖中碾碎了半块碎玉,"有没有留下什么?"
小桃摇头,泪水混着雪水砸在沈烬绣着缠枝莲的鞋尖:"值房里他的茶盏还在,砚台里墨没干,像是突然被人拽走的......奴婢问了门房,说昨夜亥时三刻,有辆青布马车停在后门,车夫蒙着面......"
"萧景琰的人。"沈烬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她想起阿翠说刘先生提过"萧太子的人不止一个",想起方才碎玉上的血焰纹——前朝暗卫、萧景琰、林丞相,这些线头在她脑子里绞成一团。
兰心攥紧了她的衣袖:"王妃,会不会是周典史察觉危险跑了?"
"跑?"沈烬冷笑,指尖划过小桃鬓角的银簪,"他妻儿都在城外庄子里,我让人每月送十两银子过去。
若他真想跑,早该把家眷带走。"她松开手,小桃的银簪"当啷"落在雪地里,"去庄子里查,若他妻儿也不见了......"
小桃打了个寒颤,重重叩首:"奴婢这就去!"
"慢着。"沈烬叫住她,从腕间褪下羊脂玉镯,"拿这个去见张屠户,他会给你辆快马。"玉镯触手生温,是她昨日才从冷公公那里"借"来的——那老奴才收了她三盒珍珠粉,还当占了天大便宜。
小桃捧着玉镯爬起来,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里。
沈烬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喉间的腥甜翻涌得更厉害了。
兰心忙掏出手帕要替她擦嘴,却被她按住手腕:"景阳宫。"
两人转过回廊时,景阳宫的朱漆大门己近在眼前。
宫门前的雪地上落着几星暗红,像被揉碎的红梅。
沈烬脚步一滞,突然听见门内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混着粗重的喘息——是楚昭的声音。
"殿下!"守在门外的暗卫见她来,立刻掀开棉帘,"您可算来了!"
殿内的炭火烧得正旺,却掩不住浓重的血腥气。
楚昭半倚在榻上,玄色龙纹锦袍浸透了血,左胸处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他额角全是冷汗,见沈烬进来,竟还扯出个冷笑:"本殿的王妃,倒是来得慢。"
沈烬没接话,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玉牌——那是块完整的赤焰玉牌,与她袖中碎玉的纹路严丝合缝。
喉间的腥甜突然涌到嘴边,她猛地别过头,却见兰心正盯着楚昭腰间的玉牌发愣。
"兰心,去拿金疮药。"她声音发哑,转身时袖中碎玉与楚昭的玉牌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
楚昭的手指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沈烬,你到底......"
"殿下重伤,还是先治伤要紧。"沈烬抽回手,指尖在他脉搏上搭了搭——脉象虚浮,像是中了慢性毒。
她想起周典史的失踪,想起萧景琰的暗线,喉间的血终于忍不住,"哇"地吐在锦毯上。
楚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暗卫掀帘而入,单膝跪地:"启禀殿下、王妃,宗正寺的人己到冷宫,说要......要带走阿翠。"
沈烬扶着桌案站稳,望着窗外越下越急的雪。
周典史失踪、楚昭重伤、宗正寺突然行动,她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袖中碎玉与楚昭腰间的玉牌隔着布料相贴,烫得她皮肤发疼——这或许是线索,也可能是催命符。
兰心递来帕子,她擦了擦嘴角的血,抬头时目光如刃:"去冷宫。"
暗卫犹豫:"可殿下......"
"本殿的伤死不了。"楚昭扯下腰间玉牌,塞进沈烬手里,"带着这个,宗正寺的老东西们不敢动你。"
沈烬捏紧玉牌,赤焰纹刺得掌心生疼。
她望着楚昭苍白的脸,突然想起秋霜说的"得玉牌者可号令血焰卫"——原来他才是那个能号令暗卫的人?
殿外的风雪卷着宫灯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模糊的一团。
沈烬转身时,听见楚昭低低的声音:"沈烬,你最好别骗我。"
她没回头,只加快了脚步。
雪地里,两行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像从未存在过。
而在永巷尽头,小桃正骑着快马往城外狂奔,她不知道的是,在庄子外的枯树林里,三双眼睛正盯着她的背影。
沈烬踩着积雪往冷宫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周典史的失踪像根刺扎在她心口——若他己落在萧景琰手里,自己的计划怕是要全盘暴露。
更糟的是,阿翠若被宗正寺带走,那杯下了的茶,会不会成为有心人手里的刀?
她攥紧楚昭给的玉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回头时,只见兰心抱着金疮药站在雪地里,鼻尖冻得通红:"王妃,殿下让奴婢把这个给您。"
沈烬接过药瓶,指尖触到瓶底的纸条——是楚昭的字迹,刚劲如刀:"血焰卫听令。"
她望着纸条上的字,喉间的腥甜突然化作一丝冷笑。
萧景琰、林丞相,你们以为能困住我?
可当她转过最后一道回廊,看见冷宫外停着的宗正寺官轿时,心还是猛地一沉。
轿帘被风掀起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