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的北京城,天空中飘洒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给这座古老的城市披上了一层洁白的银装。吏部尚书府门前,两盏素纱灯笼在寒风中微微摇曳,仿佛也在这寒冷的天气中瑟瑟发抖。
陈廷敬刚刚结束早朝,从朝堂上走下来。他身着官服,头戴乌纱帽,脚蹬官靴,步伐稳健地走在回府的路上。官靴踏在青砖地上,发出一声声吱呀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雪天里显得格外清晰。
当他走到府门前时,门房老张头早己迎了上来。老张头哈着白气,满脸笑容地说道:“老爷,您回来啦!云南布政使司参议李大人家差人送了年礼过来。”
正准备解开貂裘的陈廷敬突然停下了动作,他的目光被廊下那方描金红漆礼匣吸引住了。这只礼匣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而庄重的玄色,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廷敬的注意力集中在礼匣上的孔雀补子上,这是他官服上的一部分,代表着他的身份和地位。补子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也在感受着他内心的波动。
他凝视着那方礼匣,紫檀木盖半开着,露出了里面的十二饼龙井新茶。这些茶饼被整齐地包裹在桑皮纸中,每张纸上都钤着"御前贡品"的朱砂印,显示出它们的珍贵和特殊。
这些龙井新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透过半开的盖子弥漫在空气中。陈廷敬不禁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清新的茶香沁人心脾,让他感到一阵愉悦。
"父亲,这茶香得蹊跷。"长子陈壮履忽然开口。十六岁的少年郎君身着月白首裰,鼻尖凑近茶匣时眉头紧皱:"孩儿在翰林院当值时见过内务府的贡茶,香气清幽似兰,断不是这般甜腻。"
陈廷敬眼底掠过赞许,取过茶饼在掌心。烛光下金毫密布,本该青翠的茶叶竟泛着暗红。他突然将茶饼掷于案上,惊得老张头倒退半步:"即刻备轿!把这匣子原样送回李府。"
"老爷三思啊!"老张头扑通跪地,"李大人是索相爷的门生,上月刚给明珠大人送了整船的暹罗米..."
"糊涂!"陈廷敬猛然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他抓起案头《汉书》,翻至《杨震传》重重拍在儿子面前:"当年杨伯起拒金,曰'天知地知'。今日这茶若收下,明日就敢收银子,后日就敢卖官鬻爵!"
雪夜里,寒风呼啸,轿子在雪地上缓慢前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陈廷敬坐在轿子里,怀中抱着一个精致的茶匣,他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茶匣内衬的暗袋,感觉里面似乎有什么硬物。
他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摸索,竟然摸到了十张山西日升昌的银票!每张银票的面额都是五百两,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陈廷敬不禁心中一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疑惑地掀起轿帘,向外望去。只见轿子正停在李府门前,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前的石狮子威风凛凛,张牙舞爪地立在那里。檐下挂着八盏琉璃宫灯,将半条胡同照得亮如白昼。
"陈尚书深夜来访,实在蓬荜生辉。"李参议裹着狐裘迎出,圆脸上堆满笑意,"下官知您素爱茶道,特意托人从杭州..."
“李大人可知大明洪武年的空印案?”陈廷敬突然打断,他的声音清冷如檐下冰棱,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让人不禁为之一震。李大人显然没有料到陈廷敬会突然提及这个敏感话题,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空印案,那可是明朝洪武年间的一场大案,牵连甚广,血流成河。当年,一纸空白文书引发了轩然大波,六部十三司都被卷入其中,无数官员因此丢官丧命,秦淮河畔更是被染成了一片猩红。
陈廷敬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忧虑和愤怒,他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而李大人则在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的额头上甚至冒出了一层细汗。
“今日这茶中夹带五千两,是要让本官做第二个郭桓么?”陈廷敬的声音愈发冷峻,他的目光如炬,首首地盯着李大人,仿佛要透过他的外表看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郭桓,同样是因空印案而被处死的官员,他的名字在当时可谓是臭名昭著。陈廷敬将自己与郭桓相提并论,无疑是对李大人的一种严厉警告。
李参议霎时面如土色,膝盖一软跪在雪地里。陈廷敬将茶匣轻轻放在台阶上,雪花落在他孔雀补子的金线上,顷刻化作晶莹水珠:"告诉索相,就说我陈廷敬的乌纱帽是皇上给的,要摘也得皇上亲自动手。"
三日后清晨,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乾清宫的蟠龙柱上,柱身上凝结的白霜在晨曦中微微闪耀,给这座宫殿增添了几分清冷的气息。
早朝的钟声准时响起,官员们身着朝服,鱼贯而入。朝堂之上,一片庄严肃穆,只有偶尔的咳嗽声和脚步声打破这片宁静。
当陈廷敬出列时,整个朝堂的气氛似乎都凝固了一下。他手中捧着的奏疏,仿佛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满朝朱紫的官员们,无一不将视线紧紧钉在那上面。
康熙帝端坐于龙椅之上,他的目光落在陈廷敬手中的奏疏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好奇。陈廷敬稳步上前,将奏疏恭敬地呈给康熙帝。
康熙帝展开奏疏,只见上面的字里行间,措辞犀利,针砭时弊。当他看到“茶香可醉人,铜臭能蚀骨”这句话时,忽然朗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在寂静的朝堂上回荡,让许多官员都不禁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如此开怀。
康熙帝笑罢,看着朝堂上的众臣,缓缓说道:“好个‘茶香可醉人,铜臭能蚀骨’!陈爱卿此疏,切中时弊,朕心甚慰。”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传旨六部,今后年节馈赠,若超十两者,按行贿论处!”
这道旨意如同一道惊雷,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众臣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退朝之后,大臣们纷纷散去,明珠却故意落后几步,待其他人都走远了,他才快步追上陈廷敬,凑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子端兄,你今日在朝堂上如此耿首,难道就不怕步那海刚峰的后尘吗?”
陈廷敬听了这话,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太和殿前盘旋的寒鸦。寒鸦在寒冷的空气中振翅高飞,发出阵阵哀鸣,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陈廷敬才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明珠,微微一笑,然后将手中的暖手炉递给了路边一个正在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轻声说道:“明相,你可还记得顺治十八年的江南奏销案?”
明珠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显然他对这件事情并不陌生。
陈廷敬接着说道:“当年,海刚峰为了维护江南士子的利益,不惜得罪权贵,最终落得个罢官免职的下场。然而,他的清名却因此而流传千古。”
明珠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陈廷敬话中的深意。
陈廷敬又道:“一个人的清名,不是靠阿谀奉承、攀附权贵就能得来的,而是要靠自己的良知和勇气,去坚持真理,去为民请命。有时候,甚至需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拼搏。”
说完,陈廷敬拍了拍明珠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去,留下明珠站在原地,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