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炉醒梦(重生)
冬夜的漏声,像是浸透了冰水的麻绳,一下下勒在卫恕意的心上。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锦帐顶纹,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药味。下意识抚上小腹,那里己微微隆起,隔着绣金肚兜,能感受到胎儿轻浅的踢动——一下,又一下,带着鲜活的生命力,却也像上辈子一样,提醒着她身处的绝境。
上辈子的此刻,她正被林噙霜那碗"关切"的红枣莲子羹哄得心安,只当那女人是真心待她。首到明兰冒雪冲进正厅,哭着说炭盆灭了、粥里只有糙米,她还傻呵呵地替林噙霜辩解,只当是下人们办事不力。结果呢?小蝶被冤枉偷了东西,乱棍打出盛家,而她自己,在生产那日血崩不止,攥着那碗本该安胎、却混了红花的药渣,连一句"照顾好明兰"都没能留给盛紘,便咽了气。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的涩意,卫恕意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恨意。重来一世,她不再是那个被表象蒙骗的蠢货。
"小蝶。"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外间伺候的小蝶连忙掀帘进来,见自家小娘醒了,忙道:"小娘可是要起身?奴婢这就去端热水......"
"不必。"卫恕意掀开锦被,狐裘大衣滑落在地,她却毫不在意,只指着墙角那架半旧的炭炉,"去,把我的鎏金炭炉搬到暖阁来。再去库房,取三筐夹着松针的银丝炭来,记得,让管库的在领物单上按好手印。"
小蝶捧着炭钳的手猛地一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小娘,这......林小娘说这月例炭......"林噙霜昨日才来"探望"过,说是冬日府中用度紧,让卫恕意体谅些,月例炭先减半,回头她会让人送些松针炭来——可那松针炭烟大味重,哪里是孕妇能用的?
"照做。"卫恕意打断她,目光沉沉地落在妆台上那碗安胎药上。汤色比昨日深了三分,几枚浮在表面的枸杞,竟泛着可疑的紫黑。她指尖微动,那不是普通的枸杞,那紫黑边缘的细微粉末,是麝香独有的痕迹——林噙霜,果然等不及了。
小蝶见自家小娘眼神冰冷,不似往日温和,心中虽惊疑,却也不敢多问,连忙应声去了。
卫恕意撑着身子坐起,让另一个丫鬟替她披上厚袄,目光扫过屋内简陋的陈设,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上辈子她总想着"家和万事兴",不愿与人争,结果落得尸骨无存。这辈子,她不仅要争,还要争得光明正大,争得让那些害过她的人,付出血的代价。她要看着明兰平安长大,看着肚子里的孩子顺利降生,她要好好活着,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申时三刻,外头风雪越发紧了。雕花木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带着一身寒气的明兰攥着盛紘的衣袖闯了进来,小姑娘冻得小脸通红,睫毛上凝着晶莹的冰碴,一看见坐在暖阁口的卫恕意,眼泪便掉了下来:"父亲!您快看看小娘!她房里的炭盆今早断了火,冷得像冰窖!早饭的粥里只有糙米,硬得硌牙......"
盛紘被女儿拽着,又见卫恕意脸色苍白,眼下青黑,心中本就有几分不悦,刚要开口问怎么回事,屏风后便转出两个人影。
林噙霜身着一袭暖粉色蜀锦袄,身后跟着周雪娘,两人手中还捧着一床崭新的棉被,面上满是"关切"。"主君莫急,"林噙霜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眼角却飞快地瞥了卫恕意一眼,"原是妾身见卫妹妹身子弱,又喜爱松针炭的香气,特意让人去庄子上取了些......"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顿住,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暖阁里那架烧得正旺的鎏金炭炉,炉口映得卫恕意的脸一片暖红,更让她看清了旁边案头堆成小山的三筐银丝炭,每一块都裹着细密的松针,正是最上等的货色。
林噙霜指尖的丹蔻狠狠掐进掌心,那蜀锦棉被险些被她戳出个洞来。卫恕意不是该冻得瑟瑟发抖,等着她"施舍"那点劣质松针炭吗?怎么会有这么多银丝炭?!
"哦?林小娘送来的炭?"卫恕意仿佛没看见她的失态,轻轻拍了拍小蝶的手背。小蝶立刻会意,捧出一张折好的领物单,恭恭敬敬地呈给盛紘,"主君,这是今早奴婢去库房领炭时,管库的给的单子。"
盛紘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单子上清楚写着,本月卫小娘份例银丝炭二十斤,却被人用墨笔批注了一行字:"卫氏体弱,减半例炭",更离谱的是,后面还跟着一句"余炭暂记林小娘房内公用"。那批注的字迹歪歪扭扭,笔锋孱弱,与林噙霜平日惯用的娟秀簪花小楷截然不同,倒像是哪个下人胡乱写的。
"这是何意?"盛紘的声音沉了下来,看向林噙霜。
林噙霜脸色微白,正要辩解,却听明兰又拽了拽父亲的衣角,从袖中掏出一块干硬的饼子,递到盛紘面前,小脸上满是委屈:"父亲,这是小娘今早的点心,您闻闻,里头都混着霉米的味道了!"
一股若有似无的霉味飘入盛紘鼻端,他看着女儿冻得发红的小手和那块硬邦邦的饼,再想想卫恕意眼下的青黑,心中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
就在这时,林噙霜身边的周雪娘突然尖叫一声,指着小蝶的围裙口袋:"银子!主君快看!她偷藏了银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小蝶粗布围裙的口袋里,果然露出半角银锭的光泽。林噙霜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正要开口指责小蝶监守自盗,却见卫恕意动作更快,抢先一步将那银锭捏在了手中。
"主君且看。"卫恕意将银锭递给盛紘,语气平静无波,"这银锭底面,刻着'宥阳林记'的暗纹。奴婢虽孤陋寡闻,却也记得,这与林小娘当年从宥阳带来的陪嫁银锭,是同一个模子铸的。"
盛紘接过银锭,翻过来一看,果然在不起眼的角落,刻着细小的"宥阳林记"西字暗纹。他猛地想起去年,林噙霜正是用这种银锭,替她那不成器的侄儿在州府谋了个差事,当时他还夸过这银锭成色好。
"你......"盛紘猛地看向林噙霜,眼神锐利如刀。
林噙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扶住旁边的桌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周雪娘更是吓得脸色惨白,缩在林噙霜身后不敢动弹。
暖阁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着众人各异的脸色。盛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揉了揉突突首跳的眉心,目光最终落在卫恕意身上,见她虽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冷意。
"先把林小娘的掌家钥匙收了。"盛紘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威严,"至于克扣例份、污蔑下人之事,待老太太从宥阳回来,再一并议处。"
林噙霜"嘤咛"一声,几乎站立不稳,头上的赤金步摇歪斜着,摇摇欲坠,恰如她此刻被戳破虚伪面具后,那摇摇欲坠的体面。
卫恕意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只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明兰的发顶。指尖触到一小团温热的、用绢帕包着的东西,她心中微动,知道那是今早她让小蝶准备的"证物"——蜜渍金桔。
金桔香甜,里头却掺着细细的桃仁碎末。桃仁活血,孕妇多食,便是无声无息的滑胎药。上辈子,她生产前几日,林噙霜可不就常"好心"地送来各种蜜饯,说是给她开胃么?
卫恕意收回手,掌心残留着明兰发间的暖意。这只是开始,林噙霜欠她的,欠明兰的,欠她未出世孩子的,她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窗外风雪依旧,但暖阁里的鎏金炭炉烧得正旺,将一室寒意驱散殆尽。卫恕意低头,看着自己覆在小腹上的手,那里头的小生命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决心,又轻轻踢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无声的誓言。
这一世,她定要护好自己的孩子,护好明兰,在这深宅之中,为自己,也为她们,挣出一条活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