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乔悦对着案几上的帛书坐了整夜。
阴火灯在案角滋滋跳动，将她眼下的青影拉得老长。
三日前在宗政绝殿中发现的那行古字"锁魂阵终章，在忘川桥底"仍在帛书边缘泛着幽光，与她袖中周铭给的碎玉产生若有若无的共鸣。
可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桌上那叠萧岚昨日送来的《契约锁运作纪要》上——羊皮纸页被她捏出褶皱，边角沾着半块没吃完的草莓糖，甜腻的味道混着阴司特有的腐叶气，呛得人发闷。
"苏晚。"她突然敲了敲桌沿。
外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子捧着茶盏进来，发间的青玉簪子碰出轻响："乔判，您又一夜没歇？"
乔悦没接茶，指尖重重叩在文件某页："这上面说契约锁能'稳定亡魂业火'，可你看这组数据。"她抽出一张写满朱笔批注的纸，"上月枉死城收了三百二十七个恶魂，其中一百零八个被锁了契约。
但他们的业火值......"她猛地翻到下一页，"非但没降，反而涨了三成。"
苏晚凑过来看，瞳孔微微收缩："这不可能。
契约锁的根本是用锁链抽取业火，怎么会......"
"怎么会越抽越多？"乔悦扯了扯嘴角，将文件推到她面前，"我查了前三个月的记录，每个月被锁契约的亡魂，业火值都在诡异地攀升。
萧岚说这是'正常波动'，可你闻闻这些纸页。"她捻起一张凑到苏晚鼻前，"有股焦糊味——是怨念被强行压缩的味道。这很可能意味着契约锁的作用并非我们所想的那样。"
苏晚的手指颤了颤。
作为判官助理，她比谁都清楚，业火是亡魂生前执念所化，契约锁本该像海绵吸水般将其抽干，如今反而让业火膨胀......
"我要验证一个猜想。"乔悦站起身，判官笔在指间转了个花，"去拘魂司提个被契约锁控制的恶魂。
就选那个上个月当街砍死三个孩子的屠户张二狗——他的业火值涨得最凶。"
拘魂司的铁牢里，张二狗的魂魄被九根锁链钉在墙上。
锁链泛着幽绿的光，每根都缠着密密麻麻的咒文，正是契约锁。
乔悦站在铁栏外，生死簿在掌心展开。
这是她的金手指，能让她窥见亡魂生前记忆——但此刻她要的不是罪证，是锁链里藏着的秘密。
"看好了。"她对苏晚低语，指尖按在生死簿上，"我要穿透契约锁，看看这些锁链到底在吸什么。"
话音未落，生死簿上腾起黑雾。
张二狗的魂魄突然暴起，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浑浊的眼仁里翻涌着血光："别碰！
别碰那锁！"
乔悦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强撑着将神识探入黑雾，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张二狗举刀时的狞笑、孩子的血溅在砖墙上、判官在他魂魄上烙下契约锁......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锁链深处，有团暗红的雾气正顺着锁链往上钻——那雾气里裹着无数尖叫的脸，是被张二狗害死的三个孩子！
"原来不是吸收业火。"乔悦倒抽一口冷气，"是吸收怨念......被锁的亡魂成了容器，把自己的、受害者的怨念全输给锁链！"
"住口！"张二狗突然发出尖啸，锁链上的咒文开始扭曲，"你会被反噬的！
你会被......"
话音戛然而止。
乔悦只觉脑仁像被重锤猛砸，生死簿"啪"地掉在地上，眼前一片猩红。
她踉跄着扶住铁栏，喉咙里涌出腥甜——这是精神力被强行抽离的征兆。
"乔判！"苏晚扑过来扶住她，"快停下！"
可乔悦咬着牙不肯退。
她看见锁链尽头的暗红雾气正汇聚成一条细流，穿过铁牢的穹顶，消失在阴司云层里。
那方向......像是朝着冥界最深处的无妄渊。
"原来这些能量不是供给阴司。"她喘着气，指甲在铁栏上抠出深痕，"是供给某个藏在无妄渊的存在......"
"轰！"
剧痛突然炸开。
乔悦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苏晚尖叫着去扶，却见她额角渗出冷汗，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
再睁眼时，乔悦正躺在自己的寝殿里。
檀香混着药香钻进鼻腔，她撑起身子，发现床头摆着个青瓷瓶，瓶身刻着冥帝专属的玄鸟纹。
瓶下压着张纸条，字迹刚劲如刀："每日三滴，缓精神反噬。
你太冒进了，若暴露目标，无妄渊的东西不会放过你。"
是宗政绝的字。
乔悦捏着瓷瓶笑了，指尖过瓶身的玄鸟纹。
这个总板着脸的冥帝，连送药都不肯当面，偏要趁她昏迷时塞进来。
她拧开瓶盖，药香更浓了些，带着清苦的凉意——应该是用忘川水和冥花炼的，只有他的丹炉能熬出这味道。
乔悦靠在床头，心中思索着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她知道，这次在拘魂司的探查虽然有了重大发现，但也让自己暴露了。而目前契约锁的秘密还未完全揭开，乱葬岗最近恶魂活动频繁，很可能与契约锁有关。虽然自己精神力还未恢复，但如果等萧岚反应过来，就更难查明真相了。
"乔判，您醒了？"苏晚端着药碗进来，"刚才冥帝殿的鬼差送来这瓶药，说是......"
"知道了。"乔悦将药瓶收进袖中，"准备一下，我们去乱葬岗。 那里最近恶魂活动频繁，我总觉得和契约锁有关。"
苏晚欲言又止："您精神力还没恢复......"
"正是因为没恢复，才要趁萧岚没反应过来时查。"乔悦扯过外袍披在身上，判官笔往腰间一别，"走。"
乱葬岗的雾比往常更浓。
两人踩着腐烂的枯枝往里走，雾里飘着若有若无的哀嚎声，像无数人在耳边低语。
乔悦的判官笔突然发烫，笔锋指向左侧的断墙——那里有座被杂草覆盖的祭坛，石台上刻着和契约锁相似的咒文。
"苏晚，用净魂香。"乔悦摸出半柱香点燃，青烟刚飘起就被黑雾卷走。
她眯起眼，"这雾不对，是被怨念污染过的。"
"乔判！"苏晚突然抓住她的衣袖，"你看那些雾......"
乔悦抬头。
原本灰白的雾正以祭坛为中心旋转，渐渐凝成一张人脸的轮廓。
那张脸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你们根本不懂契约锁的真相！"
"判官笔，现！"乔悦大喝一声，笔锋点向黑雾。
金光大盛，黑雾被撕开一道口子，却见里面裹着个披头散发的女魂——她胸口插着半截锁链，锁链另一端连在祭坛上。
"救命......"女魂突然抓住乔悦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刺进她皮肉，"他们骗我！
说锁了契约就能转世，可锁链在吸我的魂！
吸我女儿的魂！"
乔悦的太阳穴又开始疼。
她咬着牙发动因果追溯，指尖按在女魂额间。
记忆如潮水涌来：女魂生前是个绣娘，女儿被地痞害死，她状告无门，绝望中被萧岚找到，说"锁了契约就能让地痞下地狱"。
可锁链刚烙上她魂魄，她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女儿的魂魄被从轮回道里拽出来，和她一起被锁链抽着......
"这些恶魂根本不是犯人。"乔悦浑身发冷，"是牺牲品！
萧岚用转世为饵，骗无辜亡魂当容器，把他们的怨念输给无妄渊的东西！"
"现在才明白？"
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乔悦猛地转身，只见萧岚站在雾里，月白的判官服染着暗红，手里把玩着半块碎玉——和她袖中周铭给的那块一模一样！
"你早知道。"乔悦盯着她手里的碎玉，"周铭的死，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萧岚笑了，碎玉在她指尖泛着血光："周铭那老东西发现了无妄渊的秘密，当然得死。
至于你......"她抬手打了个响指，周围的黑雾突然凝结成无数恶魂，"知道得太多的人，都该去陪他。"
恶魂们嘶吼着扑过来。
乔悦咬碎舌尖，用痛意激发出最后一丝精神力。
判官笔划出金芒，所过之处恶魂惨叫着消散。
可她的脚步越来越虚，眼前的景物开始重影——刚才的反噬还没好，又强行使用能力，她的精神力己经到了极限。
"审判之日，你会明白自己的无力。"萧岚的声音越来越远，"等着吧，乔悦，无妄渊的主人很快就会苏醒......"
"砰！"
乔悦栽倒在苏晚怀里。
最后一刻，她瞥见萧岚手里的碎玉和自己袖中的那块发出共鸣，在雾里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有双猩红的眼睛，像燃烧的火焰。
"乔判！
乔判你醒醒！"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这就带你回殿，用往生膏......"
乔悦想应，却发不出声。
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模糊了视线。
迷迷糊糊中，她想起宗政绝说的"打破冥界的不公"，想起自己折的糖纸蝴蝶还在他殿里的帛书上。
下一次睁眼，她一定要把这些锁链，全撕个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