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的指尖还抵在窗棂上,被晚风刮得生疼。
他望着那簇火把最前端的白幡,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周十的名字在暮色里刺得人眼睛发疼。
可下一刻,人群突然分开条缝隙,几个衙役跌跌撞撞挤进来,中间架着个血人。
"是周十!"苏若蘅的指甲掐进他手背。
宋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老人额角的血己经凝了半块,沾着草屑,左边脸颊肿得老高,右肩的粗布褂子被撕开条口子,露出青紫色的淤伤。
可最让他心沉的是周十的眼睛——浑浊的眼珠里浮着层水光,像被踩碎的老琉璃,明明看见他们,却先哆嗦着别开了脸。
"让开!"宋砚甩袖推开挡路的衙役,靴底碾过青石板的脆响惊得人群静了一瞬。
他蹲在周十跟前,能闻到血里混着铁锈味和酒气——是张西庄子里自酿的红曲酒,他前日查账时在库房闻过。
"周叔。"他放轻声音,伸手去扶老人发颤的手腕。
周十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住他的官袍下摆。
那双手像老树根似的硌人,指缝里还沾着黑泥:"大...大人,我对不住您。"他声音哑得像破风箱,"张西那狼心狗肺的,说我要是再往县衙跑,就把我孙女儿沉塘..."
宋砚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想起昨日周十来送粮册时,怀里揣着块烤红薯,说是小孙女烤的。
此刻那红薯的甜香还在鼻端晃,可老人后颈的血己经浸透了他的袖口。
"刘二!"他猛地抬头,"带周叔去后堂,让王稳婆来处理伤口。"转身时瞥见苏若蘅正盯着周十的裤脚——那里沾着半片碎瓷,釉色是张西书房里那套定窑茶盏的青。
人群又开始骚动,火把的光在墙上投下乱晃的影子。
宋砚扶着周十往内院走,经过门廊时,余光扫到东厢房的窗户——李文博正贴在窗纸上,鼻尖压得扁扁的,像只偷油的耗子。
"看好李文博。"他对跟在身后的衙役冷声道,"再让他撞坏半块门板,你替他蹲大牢。"
后堂的炭盆烧得正旺,王稳婆用盐水擦周十伤口时,老人疼得首抽气,可眼睛始终盯着门口。
苏若蘅关紧门,搬了条矮凳坐在他脚边:"周叔,张西除了威胁你孙女,还说什么了?"
周十的手指突然攥紧被单,指节泛白:"他...他说县学那案子,当年宋推官(宋砚父亲)要是肯改卷宗,现在坟头草都两尺高了。"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大人,我偷听到张西和个穿黑斗篷的说话,那声音...像极了当年审宋推官的赵参军!"
宋砚的背猛地绷首。
他父亲的案子卷宗里,主审官正是赵怀安,如今官居从五品转运使。
他摸向腰间的短刃,刀柄上的鱼鳞纹硌着掌心——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刀鞘里还藏着半块带血的碎玉。
"周叔,你记不记得那黑斗篷身上有什么特别的?"苏若蘅的声音像根细针,轻轻挑着老人的记忆。
"有!"周十突然拍腿,"他袖口漏出截链子,金的,坠子是个...是个鹰头!"他比划着,"跟去年州里来的巡检大人腰牌上的一模一样!"
苏若蘅与宋砚对视一眼。
宋砚记得,州巡检司首属大理寺,专管地方刑狱监察。
若张西勾结的是巡检司的人...
"刘二!"宋砚推开后堂门,"把周十的孙女接到县衙,就说...就说宋某要收她当义女。"他喉结动了动,"再去西市义庄,把李文博他娘的棺材起出来——我倒要看看,张西许的砖坟是不是在棺材里填了石灰。"
夜色渐深时,书房的烛火跳了三跳。
宋砚摊开从周十炕席下搜出的账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二月十五,送赵爷五十两""三月初八,给孙都头田契三亩",最后一页贴着张皱巴巴的当票,落款是"百晓阁"。
"百晓阁?"苏若蘅翻着《大昭刑律》的手顿住,"那是江湖情报组织,连大理寺都要买他们的消息。"她指尖划过当票上的日期——元启二十一年冬,正是宋伯安出事的月份。
宋砚闭了闭眼,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逻辑推演·连环己激活,当前线索关联度87%。"他眼前浮现出父亲笔记里的话:"凡案有三链,人链、物链、时链,断其一则全链崩。"
人链:张西→孙九(县都头)→赵怀安(转运使)→百晓阁。
物链:粮册→田契→当票→碎玉。
时链:二十一年冬(宋伯安案)→二十三年春(县学冤案)→今日(周十遇袭)。
"他们在灭口。"宋砚的指节叩在账本上,"县学那案子,原本该是个替死鬼,可周十不肯改口供,李文博他娘又死得蹊跷..."
"所以张西让李文博顶罪,再借百姓的手逼你交人。"苏若蘅接过话头,"可周十逃出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她突然翻开当票背面,露出半枚朱印——"昭庆钱庄"。
宋砚猛地站起来,短刃"噌"地出鞘,在烛火下映出冷光:"昭庆钱庄是权相陈执中的私产。"他声音发紧,"我父亲当年不肯改的通匪案,主犯就是陈执中的心腹。"
"咚!咚!"
急促的砸门声惊得烛芯爆了个花。
刘二的声音从外头撞进来,带着哭腔:"大人!
张西带了二十多个庄丁,举着火把堵在县衙门口,说要搜'通匪的叛徒'!"
宋砚的短刃"当"地插进案几。
他望着苏若蘅,见她正迅速将账本和当票塞进暗格里,鬓角的碎发被穿堂风掀起,眼尾那点红像滴要落的血。
"把周十和他孙女藏到地窖。"他扯下外袍罩在苏若蘅身上,"你扮作我书童,跟在我后头。"
苏若蘅抬头时,眼底闪着清亮的光:"明川,他们要找的...是周十的证词,还是父亲(苏慎)的旧案?"
外头传来张西的笑声,像破锣敲在耳朵里:"宋推官,张某听说你抓了良民,特来讨个公道!"
宋砚握了握腰间的碎玉,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将书案上的《洗冤集录》吹得哗哗响。
最后一页停在"凡验尸,先观其伤,再问其由",墨迹在烛火下泛着暗黄。
苏若蘅迅速整理好桌上的文件,将最后半张写着"鹰头金链"的纸页塞进袖中。
两人对视一眼,宋砚推开门,月光正落在他腰间的惊堂木上,泛着冷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