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的马蹄在李宅门前的青石板上碾出刺耳的声响。
他翻身下马时,皮靴后跟重重磕在阶石上,震得腰间铁剑发出轻鸣——这是他刻意压下的情绪,像块烧红的炭埋在灰里。
王一百六十一早候在院门口,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照见他额角的冷汗正顺着下颌滴进衣领。"宋推官,门从里面闩着。"他伸手去推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霉味混着浓重的药味涌出来。
宋砚迈步进院,晨雾还未散尽,檐下的冰棱在他脚边投下细碎的影子。
正房窗纸被风掀起半角,他看见床沿垂落的灰布——那是盖尸体的。
"退开。"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
王一百六十一慌忙后退两步,靴底在结霜的地面打滑。
宋砚推开门的瞬间,寒意裹着腐气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凌乱,八仙桌翻倒在地,茶盏碎成几片,连靠墙的木柜都被扯得歪了半寸。
床榻上的灰布随着穿堂风轻轻起伏,露出底下僵硬的轮廓。
他走到床前,指尖刚触到灰布,系统提示便在眼前闪烁:"验尸术·初判启动,建议检测尸斑分布、皮肤表层异常。"
揭开灰布的刹那,李一百六十的脸在晨色里泛着青灰。
宋砚的拇指按上老人颈侧,脉门早己冰凉。
他掀起床单,尸斑集中在背部,呈暗紫红色——这是死后长时间未移动的迹象。
可当他的指腹划过老人手背时,皮肤下一粒凸起的触感让他瞳孔微缩。
"拿灯。"他头也不回。
王一百六十一立刻举高灯笼,昏黄的光映在老人手背上,那粒凸起的针孔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周围还带着极淡的青淤。
"这不是自然死亡。"宋砚的声音像淬了冰,"王捕头,昨夜可有人进出李宅?"
"回推官,街坊说亥时三刻有辆青帷马车停在巷口,下来个穿皂色官服的,自称刑部差役。"王一百六十一喉结动了动,"李老开门迎进去,再没见人出来。"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若蘅裹着月白斗篷冲进来,发间的木簪歪了半寸,显然是跑着来的。"我查了昨夜的大理寺门籍。"她从袖中摸出张纸条,指节因攥得太紧泛着青白,"刑部昨夜根本没派人出公差,那官服......是伪造的。"
宋砚的目光落在她发梢沾的霜花上——她定是天没亮就去翻了档案。
他伸手接过纸条,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像团跳动的火。"假死散。"他突然开口,"江湖传闻能闭脉三日的药,尸斑会像真死一样凝结,但针孔......"他指腹轻点李老手背的凸起,"是灌药时留下的。"
苏若蘅倒吸一口冷气:"他们要伪造李老己死的假象?"
"为了让我们以为关键证人断了,放弃追查赵案。"宋砚转身走向木柜,指尖划过柜角的抓痕——那是指甲抠进木头的痕迹,"李老醒过,挣扎过。"
王一百六十一的灯笼晃了晃,光影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影子:"那......那尸体是?"
"替死鬼。"宋砚的声音突然沉下去,"找个身形相似的人,灌下假死散,再换身李老的旧衣。"他转身时,腰间铁剑的穗子扫过翻倒的八仙桌,"去传我的话:李老暴毙,证据断绝。"
王一百六十一愣了:"推官这是?"
"引蛇出洞。"宋砚的拇指着铁剑的吞口,"他们要确认李老是否真死,必然会来取一样东西——李老藏起来的笔记。"
两日后的深夜,李宅后院的老槐树下,宋砚缩在柴堆里,鼻尖萦绕着潮湿的木屑味。
系统提示在眼前跳动:"逻辑推演·初判:目标将在子时三刻出现,携带短刃,左膝旧伤。"
更鼓声敲过三更,院墙外传来极轻的瓦片碎裂声。
宋砚的手指扣住剑柄,看见道黑影从墙外翻进来,月光照见他腰间的青蛇玉佩——和那日在密道见到的半枚,纹路严丝合缝。
"笔记在哪?"黑影压低声音,匕首抵住门框,"李老头不可能把东西带棺材里。"
宋砚从柴堆后转出,铁剑出鞘的轻响惊得黑影一颤。"在井里。"他说,"你要找的,根本不是笔记。"
黑影转身要逃,却被王一百六十一从背后扑住。
宋砚的剑指抵住对方咽喉时,闻到他身上的沉水香——和赵一百五十八书房的味道一模一样。
"赵相要的是让你们以为李老头死了,好把水搅浑。"黑影喘着粗气,匕首当啷落地,"可赵相......他也只是棋子。"
宋砚的瞳孔骤缩:"谁在他之上?"
"不知道!"黑影突然咧嘴笑了,嘴角渗出黑血,"青蛇死,秘密绝......"
他的话音未落,便软软倒在地上。
宋砚蹲下身,指尖按上他的脉门——毒发太快,像是预先服下的守密药。
"王捕头,把尸体抬去大理寺。"宋砚站起身,月光照见他眼底的冷光,"苏姑娘,跟我去后院。"
李宅后院的枯井被荒草覆盖,宋砚蹲在井边,系统提示在眼前展开:"逻辑推演·连环:密道入口在井壁第三块砖,人员转移路径为亥时西刻,目标存活。"
他摸出火折子晃亮,井壁第三块砖果然松动。
搬开砖的刹那,潮湿的霉味混着草药香涌出来——下面是个仅容一人的暗洞,洞底躺着个裹着棉被的身影。
"李老?"宋砚轻声唤。
那身影动了动,浑浊的眼睛睁开:"宋推官......他们灌我喝药,说要......要我装死......"老人的声音像破风箱,"赵景行不是头......还有人......在宫里......"
宋砚扶他起来时,触到他手腕的铁链——原来暗洞的石壁上还嵌着铁环,铁链磨得他手腕血肉模糊。"您受苦了。"他声音发涩,"我这就送您去安全的地方。"
安置李老在城郊破庙时,王一百六十一带了五名捕快守在门外。
苏若蘅熬了热粥,用调羹吹凉了喂老人,她的手指被烫得发红,却像感觉不到似的。
"宋推官。"李老抓住他的衣袖,指甲里还沾着暗洞的泥,"您父亲当年查的,和现在这事......是一根藤上的瓜。"
宋砚的手在发抖。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咳血的模样,想起那卷泛黄的纸卷上赵一百五十八的名字。"我知道。"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会查到底。"
夜更深了,破庙外的梆子敲过五更。
宋砚站在檐下,望着天上的残月,后颈的冷汗早己干透,只余一片冰凉。
他摸了摸怀里的纸卷,父亲的字迹还清晰可辨:"忠勤二臣,同沐圣恩。"
可此时,他听见庙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宋推官!"
大理寺传令官的声音穿透晨雾,他腰间的金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圣上口谕,着宋砚即刻启程赴边镇,审理'军械失窃案',不得延误!"
宋砚的手指缓缓收紧。
边镇,军械,这八个字像重锤砸在他心上。
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突然想起李老说的"宫里有人"——这道圣旨,来得太巧了。
"末官领旨。"他低头应下,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沉郁。
苏若蘅从庙里走出来,手里还端着空粥碗。
她望着他,目光里有未说出口的担忧。
宋砚对她笑了笑,那笑比晨雾还淡:"清瑶,等我回来。"
马蹄声再次响起时,东方的朝霞正漫过屋檐。
宋砚望着身后渐远的破庙,摸了摸腰间的铁剑——这一路,怕是比他想象的,要难走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