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蟠龙柱上的鎏金兽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宋砚的靴底碾过被雨水打湿的青砖,能听见细微的水渍声。
昨夜兵部大火的余烬还未完全熄灭,殿外飘进来的焦糊味混着龙涎香,呛得人鼻腔发酸。
太子与户部尚书的争执声正撞进他耳中。"分明是刺客混入救火队纵火!"太子攥着腰间玉牌的手青筋暴起,"王大人昨日还说北军巡防严密,难不成刺客是从地底钻进来的?"户部尚书王延龄的山羊胡抖得像风中芦苇:"殿下若要查刺客,不妨先问问大理寺——那些被放跑的钦犯,可都是从你们东宫辖地逃的!"
宋砚垂眸盯着自己官袍前襟的"推官"金线,指节在袖中轻轻叩了叩。
系统界面在他视网膜上浮现出淡青色的光晕,"心理侧写·微察"技能图标正微微发亮。
他抬眼扫过殿下站班的朝臣——太子额角有细汗,争执时总不自觉瞥向右侧第三位穿绯色官服的中年官员;王延龄的左手始终虚虚护着腰间的象牙鱼符,喉结每隔三息就要滚动一次;而最末位的赵一百五十八,玄色朝服一尘不染,正端着茶盏抿了口,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像片落在冰面的薄雪。
"宋推官?"苏若蘅的声音像片羽毛扫过他耳后。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广袖里露出半截素白手腕,指尖捏着张叠成细条的密报。
宋砚能闻到她袖中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混着墨汁的清苦——这是她彻夜抄录卷宗时才会有的味道。
"陈一百八十九提供的名单里,有三位尚书。"她的声音轻得像殿外漏进来的风,"左都御史、工部侍郎、还有...赵大人的门生周明远。"宋砚的瞳孔微微收缩。
周明远上个月刚替赵相在江南推行"均田令",逼得三个县的农户卖儿鬻女,他早该想到。
"臣有一事不明,还请诸位大人明示。"宋砚突然抬步出列。
他的惊堂木在袖中硌着掌心,那是方才拍案时留下的余温。
满殿的争执声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像利箭般扎过来。
他展开怀中的兵部卷宗副本,羊皮纸在烛火下泛着暗黄:"这是昨夜从火场抢救出的残卷,上面列着'未绝人'的联络名单。"他的指尖划过纸上那些被墨点标记的名字,"而其中一人,此刻就在这金銮殿上。"
"荒唐!"左都御史张怀瑾拍着朝笏站起来,绯色官服上的仙鹤纹都在发抖,"宋推官不过是从五品的小推官,也配在御前信口雌黄?"
宋砚没看他,目光扫过张怀瑾发颤的指尖——那枚翡翠扳指是新换的,与他昨日在百晓阁看到的"赵相赠礼"清单上的描述分毫不差。"证据不足,我自然不敢妄下断言。"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铁,"但我有几个问题,想请陆大人解答。"
陆一百八十八正站在赵相下首,闻言浑身一震,官帽上的珠串都晃出了响声。"陆大人昨日为何提前离席?"宋砚盯着他的眼角——那里正以极快的频率抽搐,"您说家中有急事,可卑职派人查过,令郎昨日在城南赌坊输了三百两,您亲自去替他填了债窟窿。"
陆一百八十八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你私自查朝臣行踪?"
"心理侧写·微察"的界面突然跳出淡金色提示:目标瞳孔放大0.3毫米,喉结滚动频率提升至每秒1.2次,典型慌乱特征。
宋砚的手指在卷宗上轻轻一叩:"赌坊的账房说,您当时手里攥着个青布包,里面装的,可是'未绝人'的密信?"
殿中响起抽气声。
赵一百五十八的茶盏终于有了动静——他放下茶盏时,青瓷底与案几相碰,发出极轻的"叮"。
"宋推官好手段。"赵相的声音像春夜的细雨,"不过仅凭这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就要给朝臣定罪?"
"那这个呢?"孙一百九十二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这个宫中侍卫今日穿了件藏青短打,腰间还沾着火场的黑灰。
他捧着个漆盒跪到御阶前,"这是卑职在兵部后堂的暗格里找到的,上面有赵大人的亲笔签名。"
赵相的手指在案几上蜷了蜷。
宋砚看见他左手小指的指甲微微发颤——那是他方才捏碎茶盏时崩裂的。"伪造。"赵相的声音依旧平稳,"这世间能仿我笔迹的人,不止一个。"
"那就请陛下命人比对笔迹。"宋砚向前一步,惊堂木"啪"地拍在御阶前的地砖上。
这声响在寂静的殿中格外炸耳,惊得檐角的铜铃都晃了晃。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宋砚转头,看见个穿青衫的内侍正跌跌撞撞往殿里跑,腰间的鱼符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陛下...陛下他..."内侍的声音带着哭腔,"龙驭宾天了!"
满殿的呼吸声突然消失了。
宋砚感觉有盆冰水兜头浇下——他分明记得今早卯时三刻,皇帝还在御花园赏梅,怎么会突然...
苏若蘅的手悄悄攥住他的手腕。
她的掌心凉得惊人,像块浸在寒潭里的玉。
宋砚低头,看见她眼底翻涌的惊涛——那是比二十年前父亲血书更让人心惊的震颤。
殿外的更漏突然响了。"咚——"的一声,撞得人耳膜生疼。
宋砚望着御座上那袭明黄龙袍,突然想起昨夜救火时,火光里赵相的笑。
原来这局棋,从兵部纵火开始,就不是为了烧卷宗,而是...
"宣宋推官、苏书吏即刻入东阁。"内侍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宋砚抬头,看见赵相正望着御座的方向,嘴角那丝笑,终于彻底绽开。
殿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雨丝打在蟠龙柱上,顺着鎏金兽首的眼睛往下淌,像极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