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蟠龙柱在晨雾里投下斑驳阴影,宋砚攥着三份验尸报告的手心里沁出薄汗。
他站在丹墀下,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轻响——这是他第一次在皇帝面前开口,可脑海里盘旋的不是对天家威仪的敬畏,而是昨夜雨幕中死士刀鞘上的金鳞纹路。
"宋推官,"御座上的皇帝放下茶盏,青瓷与龙纹托盘相碰的脆响惊得殿角铜鹤振了振翅,"你说要重审昨日宫宴毒酒案,可是有了新证?"
宋砚向前半步,玄色官服下摆扫过冷硬的汉白玉地砖。
他展开第一份验尸报告时,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青布——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说父亲断案时总系着这块布擦惊堂木。"启禀陛下,臣昨夜重验了假死侍从与真死宫人的尸首。"他的声音沉稳得像击在案上的惊堂木,"假死者舌底有少量朱砂残留,喉管红肿却未溃烂;真死者舌底满是赤焰散药渣,喉管己烧穿三指。"
殿中响起抽气声。
右班首位的太子攥着朝笏的指节发白,二皇子李明轩则垂着眼,袖中手指轻轻叩着腰间玉佩——那是块羊脂玉,与昨夜死士令牌上的金鳞纹路如出一辙。
皇帝的眉峰拧成刀刻的壑:"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假死者并非误食毒酒,而是被人灌下稀释的毒汁,制造'太子蓄意毒杀'的假象。"宋砚展开第二份报告,墨迹未干的验尸图上,死者喉管的溃烂程度被红笔圈了又圈,"真死者才是饮了足量赤焰散的替死鬼——有人要让太子既背下毒名,又失了辩解的活口。"
"荒唐!"礼部侍郎突然出列,朝珠在胸前晃出乱响,"宋推官不过从九品小吏,如何能断定是蓄意陷害?"
宋砚早等着这一问。
他转向皇帝,从怀中摸出半块带血的帕子:"臣昨夜在尚书府后巷遇袭,夺了死士的令牌。"月光下泛着冷光的金鳞纹在殿中传开,"背面写着'事成之后,赏银万两',而这令牌的铸造模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李七十,"与李大人书房暗格里的模子,纹路分毫不差。"
李七十的朝靴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这个平日总爱捻着胡须笑的老臣此刻额头全是冷汗,官帽下的白发沾成一绺:"宋...宋推官血口喷人!"
"还有巡防记录。"
孙七十二的声音从左班末尾响起。
这个面白无须的宫中侍卫捧着一卷黄绢上前,绢上朱笔圈着"子时三刻,御酒房杂役张九出东华门"。"张九是替李大人管酒窖的,"孙七十二垂眸,"昨夜宫宴用的'醉仙酿',正是他调的。"
李七十突然踉跄两步,扶着丹陛上的云纹石案才站稳。
他的官服后襟洇着深色水痕——不知是汗还是尿。
"李大人的叔父,"苏若蘅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笛,从右班书吏行列中升起。
她抱着一摞泛黄的太医院备案,发间的木簪在晨光里泛着暖光,"二十年前随西域使团入长安,带回来的《千金方外篇》里,正记着赤焰散的解法。"她翻开最上面那页,指着墨迹斑驳的配方:"而臣在大理寺查档时发现,三个月前李大人以'整理旧案'为名,调阅过这份卷宗。"
刘六十八从太医署队列里跨出,白胡子被气吹得:"更蹊跷的是,假死侍从能活下来,是因为提前服了九转解毒丸。
这药只有太医院秘库有,钥匙由老夫保管。"他抖着手指向李七十,"可前日老夫去取药,秘库的封条...被人换过!"
金銮殿里的温度仿佛降了十度。
皇帝猛地拍响御案,震得案头的《贞观政要》哗啦落地:"好个李七十!
朕待你不薄,你却勾结外臣,构陷储君!"
"陛下明鉴!"李七十"扑通"跪在宋砚脚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臣是被胁迫的...二皇子他说只要办成这事,便保臣全家...呜哇——"
他的话音突然截断。
宋砚看着他猛然睁圆的双眼,看着他脖颈青筋暴起,看着鲜血从他紧咬的齿缝里渗出来,在汉白玉地面上洇开一朵狰狞的花。
"快传太医!"太子急得往前迈了半步,却被身边的大太监悄悄扯住衣袖。
宋砚蹲下身,用帕子拨开李七十的嘴。
染血的舌尖上,半粒黑色药丸正在溶解——是剧毒的鹤顶红。
他抬头时,正撞进二皇子的目光。
那个总爱穿月白锦袍的皇子此刻垂着眼,指尖还沾着刚才叩玉佩时的玉粉,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陛下,"宋砚起身,袖中惊堂木硌得手腕生疼,"李七十死无对证,但金鳞令牌、调阅记录、巡防卷宗俱在。"他望着御座上脸色铁青的皇帝,声音放得更轻,"臣斗胆猜测,这局棋...有人下了不止一日。"
退朝时己近正午。
宋砚抱着未及收的验尸报告往大理寺走,朱门金钉的宫殿在身后投下冗长的阴影。
路过月华门时,个小太监突然从廊柱后闪出来,塞给他个油纸包:"宋推官,方才有人托奴才交给您的。"
油纸包很轻,打开却是张泛黄的地图。
城南废弃酒坊的位置被朱砂圈了三遍,背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字,墨迹未干,还带着潮意:"真相,在酒窖深处等你。"
宋砚捏着地图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宫墙,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惊堂木——那是父亲用过的,檀木纹路里还嵌着当年断案时溅的血。
夜色沉沉时,宋砚站在城南废弃酒坊外。
残垣上的野草在风里簌簌作响,他摸出火折子晃了晃,幽蓝的火光里,酒坊门楣上"醉云楼"三个字虽己褪色,却依然能辨出当年的气势。
他解下腰间的惊堂木握在掌心,抬脚跨过半人高的断墙——
酒窖深处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