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铺的雾散得比马蹄快。
陆明昭的马前蹄刚踏进破庙,就见草席下伸出只手——染血的指甲抠住他靴面。
他翻身下马,草席被风卷起半角,沈青梧躺在乱草里,衣襟浸透暗红,腰间玉佩裂成两半,正和他怀里的血玉严丝合缝。
"大人..."她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马车翻是故意的。
信匣里的血玉...要引夜鹰现身。"
苏挽月蹲下来,指尖按上她颈侧:"毒发还剩半个时辰。"花无咎的盲杖敲了敲沈青梧腕间针孔:"曼陀罗根磨粉,混在茶里。"她从药囊摸出个青瓷瓶,"能吊半炷香命。"
陆明昭攥紧沈青梧的手:"撑住。"
三匹马撞开庙门时,沈青梧突然拽他袖子:"皇宫...陈公公没死。"
宫门前的铜狮落了层薄霜。
陆明昭把锦州知府的象牙令牌拍在守卫掌心时,指节泛白——沈青梧靠在苏挽月怀里,血正顺着她指缝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像一串未干的血字。
"赵大人在御书房。"守卫验过令牌,压低声音,"今早太医院报陈公公暴毙,可值夜的小太监说...后半夜见他往御书房去了。"
御书房外的灯笼被风刮得摇晃。
陆明昭推开门的瞬间,花无咎的盲杖突然横在他腰后。
她侧耳:"窗下有三双鞋,鞋尖朝里——有人躲着。"苏挽月摸出袖中淬毒的银簪,指腹擦过簪尖:"迷烟。"
三人贴着墙根挪到案前。
陆明昭掀开黄绫桌布,底下压着半本账册——墨迹未干的批注里,"锦州城防图""子时三刻"几个字刺得他眼睛发疼。
"夜鹰要同时攻皇宫和锦州。"他捏紧账册,"李威的人还在城门口守着,根本挡不住。"
花无咎的盲杖突然敲在东侧檀木柜上:"空的。"苏挽月凑过去,指甲划开柜底暗格,摸出块染血的玉蝉——和城门前尸体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脚步声从廊下传来。
三人同时屏息。
陆明昭拽着沈青梧躲到屏风后,就见陈公公掀帘进来,手里提着盏羊角灯。
他脸上敷着厚粉,喉结却在动——那是装死者才会有的僵硬。
"夜鹰大人。"陈公公对着空气哈腰,"锦州城防图己换,御书房的账册也做了手脚。
等陆明昭拿到假消息...他那些兄弟的血,够浇灭他最后一口气了。"
陆明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二十年前,父亲也是这样被假账册构陷;想起城门前十七具尸体,想起沈青梧身上的毒。
"还有沈青梧。"陈公公压低声音,"那丫头醒了?
正好,等陆明昭护着她冲出宫...城门外的暗桩,早备好了弩箭。"
屏风后的沈青梧突然剧烈咳嗽。
陈公公的灯"啪"地掉在地上,他转身时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露出脖颈处一道青紫色勒痕——根本不是暴毙,是被人勒死后灌了还魂丹!
"抓活的!"陆明昭掀翻屏风。
陈公公尖叫着往门外跑,苏挽月的银簪擦着他耳根钉进柱子,花无咎甩手抛出毒针,正扎中他后颈。
陈公公踉跄两步,栽倒在满地碎玉里。
客栈后院的炭火烧得噼啪响。
沈青梧靠在床头,喝了花无咎的药,气色好了些:"陈公公是暗影安在宫里二十年的钉子。
当年血玉案...他也动了手。"
陆明昭把从御书房带回来的账册拍在桌上:"假城防图,假行动时间。
夜鹰想让我带着李威的人去送死,再趁锦州城空攻进去。"
苏挽月拨了拨炭盆:"真的行动时间呢?"
"在陈公公的怀表里。"花无咎摸出个镶翡翠的金表,"他被毒针放倒前,手一首按在怀袋上。"她拧开表盖,夹层里掉出张纸条——"寅时二刻,先攻锦州粮仓"。
赵大人猛地站起来:"锦州粮仓存着三县秋粮,烧了能让二十万人饿肚子!"
陆明昭抓起案上的剑:"我回锦州。"
"我跟你去。"苏挽月把银簪别回发间,"路上要是遇埋伏,毒粉够撒十里。"
花无咎摸出个布包:"这是我新配的,沾到就能睡三个时辰。"她盲杖敲了敲沈青梧的床沿,"她得留京城,盯着陈公公审出更多暗桩。"
沈青梧突然拽住陆明昭的衣袖:"大人。"她指腹蹭过他腰间玉佩,"当年血玉案的证人...我查到在锦州城西的破庙。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
陆明昭点头。
他转身要走,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苏挽月的银簪"嗖"地飞出去,钉住个黑衣人的手腕——那人怀里掉出个竹筒,滚到陆明昭脚边,里面爬出只染血的信鸽,腿上绑着张纸条:"陆明昭,你护不住锦州,更护不住你自己。"
花无咎蹲下来闻了闻信鸽羽毛:"迷香。
他们在客栈周围撒了迷香,等我们睡着...就来取血玉。"
陆明昭把玉佩攥进手心。
他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
沈青梧突然笑了:"大人,你看。"她指着窗外,李威的士兵举着火把冲进来,铠甲上的金属反光,把夜色割得支离破碎。
"李威收到我飞鸽传书,带了三百精兵守着。"她摸出腰间半块玉佩,和陆明昭的碰在一起,"当年血玉案,你父亲护着证人;现在...我们护着你。"
陆明昭把剑系紧。
他看向苏挽月,她正往银簪上抹新的毒药;看向花无咎,她在调配更烈的;看向沈青梧,她眼里的光,和二十年前父亲临死前塞进他手里的血玉,一样亮。
院外传来李威的吼声:"都给老子站好了!
谁要敢冲进去伤了大人,老子把他骨头敲碎了喂狗!"
陆明昭推门出去。
晨雾里,三百火把连成一条火龙,映得他腰间玉佩上的血玉,像要烧起来。
"走。"他翻身上马,"去锦州。
这一次,我要让夜鹰看看——他想毁的,我偏要护得死死的。"
马蹄声撞碎晨雾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