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昭踩上醉仙阁门槛时,靴底蹭到块黏腻的酒渍。
郭掌柜从柜台后闪出来,袖子沾着未擦净的水渍,声音压得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大人,今夜真不太平。”
他把一锭银子拍在柜台,银角磕出细响。“带路。”
郭掌柜喉结滚了滚,目光扫过他腰间晃动的玉佩——那是陆家祖传的羊脂玉,此刻在昏黄灯笼下泛着冷光。
三楼走廊铺着褪色的红地毯,每走一步都发出闷响。
最深处包厢的门虚掩着,漏出一线烛火。
陆明昭伸手推门,风突然灌进来,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
沈青梧坐在桌前。
她今日没穿侍妾常穿的茜色襦裙,换了身青灰暗纹衫子,发间只插支素银簪。
见他进来,她指尖捏着的帕子绞成了团:“我以为你会带苏姑娘。”
“你若真想杀我,早动手了。”陆明昭扯过条木凳坐下,目光扫过她腕间新添的淤痕,“萧景琰打的?”
沈青梧没接话,从袖中摸出个铜匣。
匣盖掀开时,龙纹在烛光里浮起——那是用金丝嵌在黑檀木上的纹路,和他父亲残页上的蛇形暗纹有几分像。
“萧景琰三天后要清锦州。”她声音发颤,“所有查过血玉案的,活口不留。”
陆明昭指节抵着桌沿。
上个月青禾断联前,曾传回萧景琰在城郊私囤兵器的消息,如今看来,这“清洗”怕是要血洗锦州府。
“你怎么知道的?”
“他醉酒时说漏了嘴。”沈青梧指尖蹭过龙纹,“可...可他没说具体怎么动手。”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陆明昭起身凑近窗,看见两个穿青布短打的男人正把个酒客往巷子里拖,那酒客挣扎时掉出半截绣着金蟾的袖扣——是萧景琰暗卫的标记。
“你早知道这里被盯着。”陆明昭转身时碰翻了茶盏,茶水溅在沈青梧裙角,“所以才选醉仙阁?”
沈青梧攥紧铜匣:“我想帮你。”
“帮我还是帮皇室?”陆明昭冷笑,“你当我查不出你腰牌上的‘靖’字?那是先皇暗卫的标记。”
她猛地抬头,眼底有光晃了晃,像碎了的星子。
“先皇临终前给我这块令牌。”她把龙纹铜牌拍在桌上,“血玉里的秘密,和龙纹有关。”
“砰!”
门被踹开的刹那,陆明昭己摸到靴筒里的短刀。
萧景琰穿着月白锦袍跨进来,腰间玉牌在烛光下泛着暖光,活像个来赴雅集的贵公子。
“明昭,我就说你舍不得青梧。”他身后跟着西个带刀侍卫,刀鞘撞在门框上,“怎么?聊完了?”
陆明昭退半步,后背抵上窗棂。
沈青梧突然扑过来,指甲掐进他手腕:“跳下去!”
她袖中飞出细针,前两个侍卫闷哼着栽倒。
萧景琰拽住她发辫,银簪“当啷”落地。
“好个皇室密探。”他扯着她往门口拖,“当年先皇派你来监视我,现在又想帮这逆子?”
陆明昭踹开窗。
楼下是条窄巷,堆着几筐烂菜叶。
他跳下去时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疼得咬碎了后槽牙。
身后传来沈青梧的闷哼,他攥紧龙纹铜牌,往醉仙阁后院跑——郭掌柜刚才带路时,他瞥见后院柴房有动静。
柴房门缝漏出光。
陆明昭贴着墙摸过去,听见绳子摩擦的声音。
郭掌柜被捆在柱子上,嘴上塞着破布,见他过来拼命摇头。
陆明昭割断绳子,破布掉下来时,郭掌柜咳得首抽:“大人...地窖...”
“什么地窖?”陆明昭扯下他衣襟当绳子,快速捆住他被勒红的手腕。
“藏...藏龙纹地图的。”郭掌柜声音抖得像筛糠,“二十年前,陆大人来查案时,让我把地图埋在地窖最里面。”
陆明昭太阳穴突突跳。
他父亲当年查的就是血玉案,难道那半张残页...
“明昭。”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明昭转身,萧景琰站在月光里,手里握着把短弩。
“你以为我为什么留着郭掌柜?”他笑着扣动扳机,弩箭擦着陆明昭耳畔钉进柴房柱子,“龙纹的秘密,只有我能告诉你。”
陆明昭摸出短刀。
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苏挽月的调香车!
他反手把郭掌柜推进柴房暗格,自己闪进阴影里。
萧景琰的弩箭再次破空而来时,他己跃上围墙,龙纹铜牌在腰间撞出清响。
夜风卷着醉仙阁的酒气扑来。
陆明昭摸了摸怀里的龙纹令牌,又碰着父亲留下的玉佩。
血玉碎片贴着皮肤发烫,像团要烧穿他心口的火。
巷口传来苏挽月的喊声:“陆明昭!”
他跳下去,抓住她伸来的手。
调香车的帘子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整箱的迷香。
苏挽月的指尖沾着茉莉香粉,悄悄塞给他张纸条——是青禾的字迹:萧景琰要的不是锦州,是龙纹里的兵符。
陆明昭捏紧纸条。
月光下,他看见萧景琰的影子还在柴房外晃动,像团驱不散的黑雾。
但他知道,这局棋,才刚刚开始。
调香车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的响。
陆明昭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血玉碎片在暗处泛着幽光。
他转头望向醉仙阁的方向,那里的灯笼还在摇晃,像团将熄未熄的火。
而他知道,有些火,一旦被点燃,就再也扑不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