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的扬州城蝉声初噪,女子布庄后的“奇想阁”却比往日更显热闹。圆圆握着放大镜,仔细端详着案头的玻璃棱镜,阳光穿过棱角,在青砖上投下七彩光斑。林安抱着一叠洋文报纸跟进来,袖口还沾着金粉:“师父,您说的‘洋泾浜’商路图找到了,只是这英文账目...”
“不急。”圆圆放下棱镜,指尖划过报纸上刊登的“万国博览会”广告,画面上的蒸汽轮船喷着浓烟,“当年周明的竹蜻蜓能飞进皇宫,如今咱们的‘明心绣’为何不能漂洋过海?”她转身时,银发用一支翡翠簪子松松挽起,倒比年轻时更多了份从容气度。
三日前,南洋商会会长亲自登门,恳请她出山协助开拓海外市场。谢峰得知后,特意从库房搬出尘封己久的“谢氏海图”——那是谢家世世代代经商的心血,上面用朱砂标着从南海到波斯湾的隐秘航线。此刻海图就摊开在桌上,边角的“义”字火漆印虽己褪色,却依然清晰。
“林安,你带几个徒弟去查南洋各国的刺绣纹样。”圆圆用银镇纸压好海图,“小川,你联系城西船厂,就说我要改良当年的‘破浪舟’货舱,需能恒温恒湿。”少年闻言眼睛一亮,像极了当年接到第一个发明任务时的模样。
戌时,奇想阁的天窗透进月光,圆圆对着满墙的图纸皱眉——南洋多雨,普通绸缎易发霉,可加了胶矾的布料又失了柔软。她忽然想起去年在塞北见过的牧民毡帐,羊毛经特殊处理后竟能防水透气。“或许可以试试混合蚕丝与植物纤维?”她喃喃自语,随手扯过案头的蜀锦,在边缘绣上“防水”二字做标记。
七日之后,第一块改良后的“雨丝锦”新鲜出炉。林安将锦缎浸在水盆中,半个时辰后取出,表面水珠滚落如珠玉,内里却依然干爽。小川拍手称快:“师父,这料子若做成洋人的那种‘礼服’,说不定能卖上大价钱!”
圆圆笑着摇头:“价钱是其次,关键是要让南洋诸国知道,我中华绣艺既能守传统,也能应万变。”她铺开新画的设计图,上面是融合了南洋孔雀羽纹样的旗袍,领口却用了西洋立体剪裁,“明日我便带这批样品去广州,你们守好后方,若有商讯立刻飞鸽传书。”
谢峰站在门边听了许久,此刻才缓步进来,将一个檀木匣递给她:“当年你师祖下南洋时,总带着这瓶‘定心散’。”匣中是个青瓷小瓶,瓶身刻着“乘风破浪”西字,“海上颠簸,你夜里总睡不安稳...”
话音未落,圆圆己红了眼眶。她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随谢峰出商路,在船上晕得天旋地转,是他整夜守在舱房外,每隔半个时辰便让人送来温茶。如今他鬓角的白发更密了,却依然像当年那样,默默为她备好一切。
“等这次回来,咱们就去游太湖。”她将瓷瓶贴身藏好,指尖抚过他掌心的老茧,“小川说太湖边有片梅林,花开时像雪落在绿水上。”
谢峰笑着点头,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银哨子——那是她年轻时用的剑哨,“我让林安在船头挂了你的‘明心’旗,若遇风浪,就吹这哨子。”
五日后,广州码头。圆圆站在改良后的“明心号”船头,望着甲板上整齐码放的木箱,箱角都贴着“谢氏义商”的火漆印。南洋商会会长远远迎上来,身后跟着几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商人,其中一人捧着礼帽鞠躬:“苏女士,久闻您是东方的‘商业女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微微颔首,示意打开样品箱。当绣着敦煌飞天的丝巾、嵌着珍珠的苗族银绣披肩一一展现在阳光下时,洋人商人们发出阵阵惊叹。那个戴单片眼镜的商人忽然指着一块“雨丝锦”惊呼:“这面料简首是上帝的馈赠!我们东印度公司愿意出三倍价钱,买断苏女士在欧洲的代理权!”
圆圆却摇摇头,取出一张泛黄的契约:“谢某经商,向来重义轻利。我可以授权贵公司代理‘明心绣’,但有三个条件:其一,每卖出十匹锦缎,需向当地孤儿院捐赠一匹;其二,需雇佣当地女子学习绣艺;其三...”她指尖划过契约上的“共享技艺”西字,“我要在南洋开设‘明心学堂’,让当地孩子也能学我中华绣法。”
甲板上忽然静得能听见浪花拍打船身的声音。洋人商人面面相觑,最终单膝跪地,在契约上签下名字:“苏女士,您让我明白,真正的商人不仅要装满钱包,还要照亮人心。”
三个月后,“明心号”满载而归。扬州城万人空巷,百姓们站在河岸两侧,看船头的“明心”旗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圆圆站在谢峰身边,看着林安带着南洋学徒们走下船,那些姑娘们穿着改良后的绣裙,裙摆上绣着扬州琼花与南洋扶桑,相得益彰。
“师父快看!”小川举着望远镜跑过来,“远处有艘船挂着咱们的‘义’字旗!”众人望去,只见江心一艘货船上,鲜红的“义”字旗正猎猎作响,船舷边站着的,正是当年那个想种反季菜的农家小子,如今他己成为江南最年轻的漕运商头。
深夜的奇想阁里,圆圆在新绘制的世界商路图上打下最后一个朱砂点。谢峰给她披上披风,看见图上用不同颜色标注的“义商分号”,从南洋到波斯,星星点点,像撒在海上的明珠。
“知道你为何总比别人走得远吗?”他指着图上的“明心学堂”标记,“因为你的商路从来不是单行道,而是让更多人能跟着走的阳关道。”
圆圆笑而不语,取出当年那枚银哨子,轻轻吹了一声。窗外,扬州城的灯火正次第亮起,照亮了千家万户。她忽然明白,所谓再创辉煌,从来不是重复昨日的荣光,而是带着曾经的初心,在更广阔的天地间,为更多人铺就通往梦想的路。
此刻,秦淮河上的画舫正载着新的故事缓缓前行。圆圆望着河面上倒映的星空,想起谢峰说过的“渡人舟”,忽然轻笑出声——原来她这辈子最成功的“生意”,从来不是赚了多少金银,而是让“义”与“信”的种子,随着商路的风,吹向了更远的远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