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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河水疯狂撕扯着林三响和张仲麟，每一次迈步都像在胶泥中跋涉。
徐北的身体不再是负担，而是坠入深渊的锚，每一次水流冲击他断臂的颤抖都清晰传递着生命急速流逝的信号。
对岸那片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泥滩缺口，是他们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噗嗤！”林三响的脚终于踩到了对岸松软的淤泥，巨大的惯性让他一个趔趄，几乎栽倒。
张仲麟紧随其后，独臂死死撑着河底，用肩膀顶住林三响的后腰，两人合力才勉强稳住身形，将徐北半拖半抱地拽上了泥泞的河滩。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硝烟、淤泥腐败和血腥的混合气味猛地灌入肺腑。
他们瘫倒在泥泞里，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
身后，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巨大的白色镰刀，在他们刚刚离开的水域疯狂扫掠，密集的机枪子弹“噗噗噗”地打入水中，溅起的水花几乎能打到他们的后背，汽艇马达的轰鸣近在咫尺，日军士兵的呼喝声清晰可闻。
“不能停！”张仲麟猛地一咬舌尖，剧痛驱散了瞬间涌上的虚脱感。
他挣扎着爬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眼前的黑暗。
那片被炸塌的河堤缺口就在几米外，像一张通往未知的巨口，后面是更深邃的、被炮火蹂躏过的荒芜地带，隐约能看到倾倒的树木和炸塌的土墙轮廓。
“快！进缺口！”他低吼着，用唯一的手臂奋力去拖拽徐北。
林三响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泥水，眼中凶光未褪，再次咬牙将徐北扛起。
这一次，他感觉徐北的身体更冷了，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拖出来的石头，连那微弱的颤抖都几乎感觉不到。
“撑住！兄弟！撑住啊！”他嘶哑地低语，声音被河风撕碎。
三人连滚带爬地扑进河堤的缺口。缺口后面并非坦途，而是一个巨大的弹坑，坑底积着浑浊的泥水，周围散落着扭曲的金属碎片和焦黑的木桩。
这里显然遭受过猛烈的炮击，暂时形成了一片相对低洼的死亡地带，却也隔绝了河岸的视线。
暂时安全了？不！只是从一个炼狱跳进了另一个。
汽艇的探照灯几次扫过缺口上方，光柱的边缘在弹坑边缘的土堆上晃动，刺得人睁不开眼。
岸上日军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也沿着河岸逼近，手电光柱在芦苇丛和水面上乱晃，显然在扩大搜索范围。
“不能待在这！鬼子很快会搜过来！”张仲麟背靠着冰冷的土壁，剧烈喘息，耳朵却像雷达般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
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在极度的疲惫和寒冷中高速运转。“往…往西！”
他猛地指向弹坑后方那片被炮火犁过的、更深的黑暗，“那边！听刚才上游的枪声，主力溃退的方向是西边！国军……国军的大部队肯定在往西撤！散兵也会往那个方向靠拢！”
西边。
那是深入战场腹地的方向，是日军追击和清剿最可能严密的区域，每一步都可能撞上鬼子的刺刀。
但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林三响没有废话，再次扛起徐北。
弹坑的泥泞深可及膝，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徐北的头无力地耷拉在林三响的肩头，断臂处渗出的不再是鲜红的血，而是带着脓液的暗红，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痛苦呻吟。
林三响能感觉到徐北的生命力正像指间的流沙一样飞速逝去。
张仲麟在前面探路，他尽量选择被炸塌的废墟、倾倒的房屋残骸或茂密的、未被烧尽的荒草丛作为掩护。
夜色是他们唯一的盟友，但寒冷和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是更强大的敌人。
他们跌跌撞撞地穿过一片被焚毁的村落。焦黑的断壁残垣在月光下如同狰狞的鬼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若有若无的……尸臭。
脚下不时踩到软绵绵的东西，分不清是泥泞还是别的什么，没人敢低头细看。
远处，零星的枪声和爆炸声仍在持续，有时很近，有时又很远，像死神不紧不慢的鼓点。
“水……”徐北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气声。
林三响停下脚步，小心地将徐北放下，靠在一堵半塌的土墙边。
张仲麟迅速解下腰间一个瘪了大半的水壶——那是他们在岩缝里灌的浑浊河水。他小心地凑到徐北嘴边，倒了一点点。
徐北贪婪地吮吸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混浊的水顺着嘴角流下，冲淡了脸上的泥污，露出下面死灰般的底色。
喝了两口，他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咳得撕心裂肺，断臂处随着咳嗽猛烈抽动，暗红的脓血又渗了出来。
“徐北！”林三响焦急地拍着他的背。
张仲麟眼神凝重，借着微弱的月光查看徐北的伤口。
伤口周围的皮肉己经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得厉害，触手滚烫。
“不过阎王爷亲戚，这点小事问题不大，毕竟那种必死的伤都挺过来了，那种伤残就是神仙看了也摇头”。
突然，张仲麟猛地竖起耳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林三响也立刻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风声中，夹杂着一种异样的声音。不是枪炮，不是人声，而是……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如同无数细沙摩擦的“沙沙”声，从不远处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这声音……像是很多人在泥泞中艰难跋涉！
张仲麟示意林三响看好徐北，自己像狸猫一样，利用废墟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摸去。他爬上一段被炸塌的矮墙，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月光下，前方一片相对开阔、泥泞不堪的洼地里，景象让他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剧烈跳动起来！
不是日军。
是溃兵！
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
他们军装破烂，沾满泥浆，许多人缠着肮脏的绷带，拄着树枝当拐杖，相互搀扶着，沉默地、机械地向着西边挪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