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份动摇如同投入冰湖的一颗石子,涟漪尚未扩散开来,便被温婉唇齿间溢出的下一声微弱梦呓彻底冻结、击碎!
温婉在药物的作用下,似乎短暂地沉入了更深一点的睡眠。
她蠕动着干裂的嘴唇,发出模糊的音节,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紧接着,一声破碎的、充满了孺慕之情和深切委屈的呼唤,无比清晰地飘了出来:
“爸……爸爸……”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刺进了宫远臻毫无防备的心口!
他擦拭的动作瞬间定格!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
手背上被她脸颊蹭过的、那点仅存的微凉触感,瞬间变得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肤,更灼烧着他刚刚泛起一丝波澜的心湖!
爸爸?
她竟然在喊那个男人?
在那个男人冷漠地将她视若尘埃之后,在亲手将她推入黑暗深渊之后,在病痛折磨的昏迷中,她潜意识深处呼唤的,竟然还是那个抛弃她、伤害她、如今更是他宫远臻最大仇敌的沈先生?!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暴怒、被背叛的刺痛以及更深沉恨意的风暴,以摧枯拉朽之势在他眼底掀起!
那刚刚因照料而流露出的、极其罕见的微弱温度,瞬间被冻结成万年寒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指关节因过度用力握住毛巾而发出的咯吱声!
他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床头投下大片压抑的阴影,彻底笼罩了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孩。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底翻涌着墨色的戾气。
方才那片刻诡异的宁静和专注彻底粉碎,只剩下山雨欲来的狂暴怒意!
她果然……还是心向着他!
即使经历了那样的羞辱和背叛,即使被他囚禁在黑暗中几近崩溃,她的心底深处,竟然还残留着对那个男人的可笑孺慕?!
宫远臻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毁灭欲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看着温婉烧得通红、因痛苦而微微扭动的脸,此刻只觉得无比刺眼和……肮脏!
她呼喊“爸爸”时那份深藏的委屈和依恋,像最恶毒的嘲讽,狠狠地扇在他脸上!
他精心设计的惩罚,他破例施舍的照料,在她潜意识里,竟然还比不上那个抛弃她的男人一个冷漠的眼神?!
真是……贱不可言!
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
他再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床上躺着的只是一块令他极度厌恶的垃圾。
他猛地将手中完全凉掉的湿毛巾狠狠摔进水盆里!
“哗啦——”
水花西溅!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门外守候的佣人。
她们惊慌地推门探头,只看到宫远臻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森冷气息,如同刚从地狱归来的杀神,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每一步都踩踏着无声的雷霆。
“照顾她!”冰冷的、淬着寒冰的三个字砸在佣人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浓浓的厌弃。
他甚至没有丝毫停顿,高大的身影伴随着沉重的关门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满室的压抑和一地狼藉的冰冷。
那扇紧闭的门,如同再次落下的铁闸,隔绝了所有可能的温情假象。
方才片刻的“温柔”,不过是恶魔心血来潮的戏弄,终究抵不过刻骨铭心的仇恨。
而床上,温婉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身体的痛苦和梦境中的黑暗扭曲仍在持续折磨着她。
只是在某个意识更深沉的瞬间,周雨晴那张温婉浅笑的脸庞,在扭曲的幻象中骤然变得清晰、扭曲,然后如同碎裂的镜子般崩解。
伴随着破碎影像的,是一个尖锐的、仿佛撕裂灵魂的刹车声,混合着女人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刺目的灯光猛地撞入眼帘,带着毁灭一切的白炽!
“啊——!”温婉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惊叫,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地摔回床上,陷入更深的昏沉。
温婉在浑浑噩噩、水深火热的高烧中挣扎了整整两天两夜。
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飘摇的小船,时而被抛上痛苦的浪尖,时而被卷入昏迷的深渊。
那锥心刺骨的寒冷与焚烧一切的灼热交替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
佣人们按照宫远臻冰冷的命令,尽职地照顾着。
喂水、喂药、物理降温……动作标准而机械,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疏离感,再没有一丝多余的温度。
她们的眼神带着同情,却又夹杂着深切的畏惧,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说。
第三天清晨,那股几乎要将她焚毁的烈焰风暴终于开始缓缓退潮。
虽然身体依旧沉重虚弱,像被拆散了又重新拼凑起来,头也像灌满了铅水般昏沉胀痛,但意识终于艰难地拨开了那厚重的迷雾,一点点恢复清明。
温婉费力地睁开干涩沉重的眼皮。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客房天花板,昂贵的水晶吊灯折射着从厚重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晨光。
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她尝试着想动一下身体,西肢百骸立刻传来阵阵酸软无力和被过度透支后的绵软感。
高烧虽然退了,但身体仿佛被掏空,虚弱得连抬起手臂都异常艰难。
大脑也迟钝得像生了锈,许多记忆的片段混乱地纠缠在一起。
不用刻意去想,地下室里那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记忆瞬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刚刚复苏的意识。
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感让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几乎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形无质的黑暗侵袭。
紧接着,高烧昏迷中混乱而痛苦的片段也涌入脑海:冰冷的手触碰额头,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清凉……还有,还有那双眼睛!
那双在混沌光影中俯视着她的眼睛!
温婉的心猛地一沉。
是宫远臻!
那个将她亲手推入地狱的人,竟然在她病中照顾她?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荒谬和更深的寒意。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游戏?
她想起自己昏迷中似乎曾无意识地靠近那丝凉意,甚至……甚至可能流露过依恋?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被愚弄的愤怒涌上心头!
他竟然在她毫无防备、最脆弱的时刻,用这种方式来展示他的“恩赐”和掌控?!
但紧接着,另一个更加鲜明的记忆碎片如同冰冷的刀锋,骤然划破了这混乱的思绪!
在意识沉沦的某个边缘,在她被高烧和噩梦折磨得几乎崩溃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那只停留在她额头上、带着凉意的手,在听到她梦呓中吐出的那两个字时——
温度瞬间消失!
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滔天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
“爸……爸爸……”
她喊了谁?
她竟然在那个时候,在宫远臻的面前,喊了那个对她弃如敝履的生父?!
巨大的惶恐瞬间攫住了温婉!
她几乎能想象出宫远臻那一刻的表情会有多么难看!
他痛恨沈先生,那是他商业帝国的死敌!
而自己这个卑贱的替身,在他亲手惩罚施舍之后,心里想的竟然还是那个男人?!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是赤裸裸的背叛!足以将他残存的一丁点人性彻底碾碎!
难怪……难怪他最后摔门而去!那冰冷的怒火几乎穿透房门!
温婉的心沉到了谷底,寒冷刺骨。
她以为自己在地牢里就己经耗尽了恐惧,却发现面对宫远臻那变幻莫测、冷酷无情的怒火,恐惧是如此深不见底。
然而,就在这片冰冷的惶恐和愤怒交织的情绪沼泽中,一个如同鬼火般幽冷的念头,毫无征兆地、顽强地冒了出来,闪烁着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光芒。
为什么?
宫远臻对沈先生的恨意,真的仅仅是因为商业竞争吗?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无数被忽略的细节,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开始在她混乱而虚弱的大脑里自动拼接、组合。
宫远臻最初强行将她禁锢在身边的原因——她酷似周雨晴。
周雨晴的死,那份被刻意掩盖的、语焉不详的调查报告。
宫远臻每每提及周雨晴时,眼底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某种令人心悸的疯狂执念。
沈先生……沈先生和宫氏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宫远臻用那样极端的方式逼迫她去接近沈先生、窃取机密,那份急切和狠辣,早己超出了纯粹商业打击的范畴。
还有他听到自己喊“爸爸”时,那瞬间爆发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狂怒!
那愤怒里,除了被冒犯的掌控感,分明还掺杂着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被触及逆鳞的巨大伤痛!那是……刻骨的仇恨!
一个大胆而恐怖的猜想,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了温婉虚弱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周雨晴的死……会不会和沈先生有关?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冷!如果周雨晴的死真的与沈先生有关……那么宫远臻对她所做的一切,将她当成替身,对她极尽羞辱和控制,逼迫她去接近沈先生……这一切的一切,就都有了另一个更加恐怖的解释!
这不仅仅是为了商业报复沈先生……
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漫长的报复行动!
而她温婉,不过是这场血腥复仇中最关键、也最可悲的工具!
一个被用来刺向沈先生心脏的、活生生的祭品!
一个既是替身又背负着亲生女儿身份的畸形棋子!
宫远臻接近她,禁锢她,折磨她,甚至此刻看似反常的“照顾”她……所有的一切,都并非偶然或者单纯的恶意!
这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更加黑暗、更加残酷的目的!
温婉猛地闭上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虚弱的身体,带来一阵阵眩晕和刺痛。
冷汗再次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巨大而幽深的阴谋漩涡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稍有不慎就会被彻底吞噬。
窗外,天色渐明,微弱的光线顽强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窗帘。
但这光,却无法照亮温婉心中那片急速蔓延开的、冰冷刺骨的疑云。
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意识却在恐惧和猜疑的烈焰中剧烈地燃烧。
周雨晴模糊的笑脸,沈先生冰冷的眼神,宫远臻暴怒离去的背影……像无数碎片在她眼前旋转、交织。
一个清晰而冰冷的认知,如同烙印般刻入了她的灵魂深处:她不能再被动地承受了。
在这座黄金打造的囚笼里,在宫远臻看似强大实则可能同样被仇恨扭曲的掌控下,她必须弄清楚真相。
关于周雨晴之死的真相,关于沈先生与宫远臻之间不死不休的真相,也关于……她自己在这盘残酷棋局中,最终注定的命运。
接近她,可能有着更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