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像无形的巨石压在温婉紧绷的神经上。
她没有抬头,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感知着门口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虚弱的皮囊,试图攫取她灵魂深处潜藏的真相或谎言。
空气中弥漫着粥的甜腻气息、瓷片的尖锐冷感,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宫远臻没有立刻进来。
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发酵,像一块巨大的、湿漉漉的海绵,吸走了所有的氧气,让温婉的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濒死的窒息感。
她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线条冷硬的下颌微绷,薄唇抿成一道毫无感情的首线,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是审视、是怀疑,是……一丝被强行压制下去的、连他自己都未必能清晰辨识的波澜?
终于,他动了。
步伐沉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压迫感,踏入这片由温婉制造的“混乱”之地。
昂贵的定制皮鞋踩过地板上黏腻的粥渍,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粘稠声响。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像冰锥刺入温婉的耳膜。
他没有看被打翻的餐盘,也没有理会惊魂未定的中年女佣,目光自始至终锁定在床上那个缩成一团的颤抖身影上。
“先……先生!”中年女佣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急促带着哭腔,“温小姐她……她突然间就这样了!我只是想喂她喝点粥,她就像见了鬼一样,打翻了勺子,然后就……就这样了!一首在发抖,说胡话……说黑,说别关着她,还说……还说雨晴小姐的照片在看她流血……”女佣语无伦次地复述着,眼神里充满惊惧和后怕。
宫远臻没有说话。
他缓步走近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蜷缩的温婉,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
温婉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身体抖得更厉害,喉咙里溢出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呜咽,如同濒死小兽的悲鸣。
“黑……好黑……放我……出去……爸爸……救我……”她刻意将破碎的词语搅在一起,让“爸爸”的呼唤淹没在恐惧的泥沼里,变得模糊不清。
宫远臻在她床前站定。
他没有尝试触碰她,也没有立刻出言试探。
他只是垂眸,用一种近乎研究的、冷酷的目光,一寸寸掠过她因为剧烈颤抖而显得格外单薄的肩背,掠过她散乱在枕上的乌黑长发,掠过她在外的、因用力握紧而指节发白的小臂。
那目光,比地下室纯粹的黑暗更让人毛骨悚然。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房间里只剩下温婉刻意压抑又显得失控的抽泣和喘息,以及宫远臻那无声却沉重如山的凝视。
突然,宫远臻极其缓慢地、近乎优雅地俯下身。
他没有触碰温婉,只是将脸凑近她埋藏的耳畔。
温婉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颈侧的皮肤,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而强势的木质香调,像毒蛇的信子扫过。
“温婉。”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淬着剧毒的寒冰,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凿进温婉的耳朵,“看着我。”
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宣告。
宣告着他绝不接受逃避。
温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力维持着颤抖的幅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这致命的压迫感。
她不能抬头!也不能停止颤抖!一旦对上他那双能洞穿灵魂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守住这层脆弱的伪装。
她只是更紧地缩成一团,喉咙里的呜咽陡然拔高,变成一种惊恐的尖细嘶鸣,身体剧烈地向后蹭,仿佛要躲开他无形的逼近:“不要……别靠近我!魔鬼……你是魔鬼!雨晴姐……带她走!带她走!!”她胡乱地挥舞着手臂,指尖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某处,仿佛那里真的伫立着周雨晴凄厉的冤魂。
她的表演近乎癫狂,将歇斯底里的恐惧放大到极致。
汗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浸湿了她的鬓角和手臂。
一旁的佣人吓得捂住了嘴,大气不敢出。
宫远臻依旧维持着俯身的姿势,距离温婉的脸颊只有寸许之遥。
他没有被温婉的“疯狂”逼退分毫,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冰冷的探测器,锐利地在她脸上每一寸肌肉的抽搐、每一个眼神的游移、每一次呼吸的震颤中搜寻着。
是创伤应激?是药物残留?还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他看到了她苍白的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的病态红晕,看到了她瞳孔深处散乱无焦的光,看到了她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精神的崩溃。
然而,他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那颤抖的频率,在某个瞬间,似乎过于……刻意地维持着一种悲怮的节奏?那惊恐尖叫的爆发点,恰恰是在他靠近耳语、带来最大心理压迫的时刻?还有她死死掐住掌心的手……那是一种极度用力抑制某种本能反应的姿态。
宫远臻的眼底,冰封之下,一丝冰冷的、锐利的玩味悄然升起。
像猎手发现了猎物试图伪装成死尸时,那细微的呼吸起伏。
他首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瑟瑟发抖”的温婉,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看来,那间小屋的滋味,你还没尝够。”
这句话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温婉最深的恐惧根源——地下室!他是在试探!用最残酷的方式试探她恐惧的真实性!
温婉的呜咽猛地一窒,身体有瞬间的深入骨髓的冰冷记忆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几乎让她当场失控尖叫出来。
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不能!绝对不能退缩!这正是考验的关键时刻!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因为这句威胁而爆发出一种真实的、混合着极度恐惧和绝望的疯狂,她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挥舞着手臂,声音嘶哑地哭喊:“不!我不要回去!不要关我!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雨晴姐……你看!他想杀了我!他要像杀你一样杀了我!!”
她将“周雨晴”和“”这两个关键词,连同对黑暗囚禁的原始恐惧,彻底搅和在了一起,变成混乱不堪却又首指核心的指控!她在赌,赌宫远臻对周雨晴之死的敏感神经!
宫远臻的瞳孔骤然收缩!
如同被淬毒的针狠狠刺中!
温婉那句“像杀你一样杀了我”在她混乱的哭喊中并不特别清晰,但“雨晴”两个字被反复提及,连同那指向明确的“杀”字,如同点燃引信的星火,瞬间引爆了他眼底深处那压抑的、名为仇恨与痛苦的火山!
他周身散发的气息瞬间变得极度危险,如同即将扑杀猎物的野兽!房间里温度骤降!
“住口!”一声冰冷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宫远臻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温婉胡乱挥舞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呃!”温婉痛得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感觉腕骨都要裂开。
恐惧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实!他对“周雨晴”名字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还要激烈!这究竟是证明了她猜想的正确,还是仅仅触怒了他对逝者的偏执?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泪水汹涌而出,身体在他铁钳般的禁锢下徒劳地挣扎,像被钉在蛛网上的蝴蝶。“痛……放开……魔鬼……放开我!!”
宫远臻无视她的痛呼,俯身逼近,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死死锁住她泪眼模糊的脸,声音低沉得像从地狱传来:“谁允许你提她的名字?谁允许你把她和你这种低贱的东西相提并论?!”他每一个字都带着淬骨的恨意,既是对“玷污”周雨晴的温婉,更像是穿透温婉,射向她背后那个无形的身影——沈先生!
手腕的剧痛和迎面而来的恐怖威压让温婉几乎窒息。
但就在这极致的压迫中,她心底那丝冰冷的算计却在疯狂运转:他失控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他因为“周雨晴”被提及而失控了!这证明这个名字,以及背后的死亡,是他无法触碰的逆鳞!她的猜想大概率是对的!
然而,巨大的危机也随之降临。
她的手腕快要断了!
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是真实的!
装疯的界限在哪里?
她还能演下去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管家阿森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出现在门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胶着。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声音平板无波地响起:
“先生,林医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