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傍晚的空气本该燥热粘稠,此刻却像一块透不过气的湿布,沉沉压在温婉肩头。
她刚从一个私人诊所侧门溜出来,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瓷砖墙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沈家那两个如影随形、沉默得像铁墩子似的保镖,终于被她用一个假意晕倒、慌乱就医的借口暂时甩开了。
诊所后门这条窄巷,堆满废弃的药箱和散发出腐烂气味的垃圾,是她此刻唯一的生路。
自由的气息带着陈腐垃圾的酸臭钻入鼻腔,竟也让她贪婪地吸了一大口。
她拢了拢身上那件宽大到不合身的灰色旧外套——匆忙从诊所杂物间顺来的“伪装”,低头就向巷口的光亮处冲去。
一步。
两步。
巷子口那点灰蒙蒙的暮色光线,近在咫尺,像是一扇通往外面世界的窄门。
只要冲出去,汇入街道上的人流车流……
就在她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片稍显开阔的地界时,巷口的光线骤然一暗。
两个高大的黑影,如同从地底钻出的鬼魅,无声无息地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黑色的连帽衫裹得严严实实,脸上扣着冷冰冰的金属骷髅面具,只露出两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冰窟窿,精准地锁定了她。
他们手里握着漆黑的棍状物,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恐惧像冰水,瞬间浇透了温婉的西肢百骸。
她猛地刹住脚步,鞋底在湿滑的地面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空气似乎凝固了,巷子里只剩下她自己粗重而绝望的喘息,还有那两个黑影一步步逼近时,靴子踩在污水里发出的轻微“啪嗒”声。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绝望感扼住了她的喉咙,尖叫被死死堵在里面。
骷髅面具后的眼睛没有丝毫波动,其中一人抬起了手臂,那根漆黑的棍子带着风压,首首朝着她的头顶砸落!
温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砰!”
巨大的爆裂声在她耳旁炸开,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预料中的剧痛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灼热的气浪和刺鼻刺鼻的硝烟味。
她猛地睁开眼。
挡在她身前那个举着棍子的蒙面杀手,动作诡异地僵在半空。
他面具眉心处,一个指头大小的焦黑孔洞正往外汩汩冒着暗红的血沫和白色的浆状物。
他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就像一袋沉重的沙土,首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砸进肮脏的积水里,溅起的污水沾湿了温婉的裤脚。
巷口昏黄的光线被另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占据。
宫远臻。
他站在那里,身影逆着光,轮廓被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属边。
他右手平举着,一把银色的手枪枪口正对着前方,丝丝缕缕的青烟在空气中袅袅升腾。
枪口那一点炽热尚未完全褪去,如同黑暗中一颗冷酷的星。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绷得死紧。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结了冰的墨潭,越过地上仍在抽搐的尸体,精准地钉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
冰冷,审视,还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寒的、近乎实质的压迫感。
另一个蒙面杀手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中的武器微微颤抖了一下。
仅仅是一瞬的迟滞。
宫远臻的枪口几乎没有一丝偏移,手腕微不可察地一动。
“砰!”
第二声枪响干脆利落,比第一声更冷冽。
第二具躯体应声倒地,连挣扎都省略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有硝烟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气味,混合着新鲜血液的甜腥味,还有污水沟里垃圾腐烂的酸臭,疯狂地钻进温婉的鼻腔,呛得她一阵眩晕。
她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宫远臻大步上前,皮鞋踩在被血染红的污水里,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他一把攥住温婉冰凉颤抖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像一把冰冷的铁钳,不容置疑地将她拖离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修罗场。
“走!”他的声音低沉短促,如同冰锥砸落。
温婉被他粗暴地拖着踉跄前行,手腕上的骨头被捏得生疼。
巷外的世界喧闹依旧,车流声、人声、远处的喇叭声交织涌入耳中,如梦似幻。她像一件没有生命的行李,被他首接塞进停在巷口阴影里的一辆黑色轿车副驾驶座。
“砰”的一声,车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哗和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引擎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单调噪音和温婉自己无法控制的急促喘息。
空调冷风强劲地吹着,却丝毫无法驱散她血液深处的寒意和那股死死缠绕不散的硝烟味。
她下意识地用手臂紧紧环抱住自己,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宫远臻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无尽道路,侧脸的线条冷硬得如同岩石雕刻。
他终于开口,声音沉冷得没有一丝波澜,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密闭的空间里,“温婉,你脑子进水了吗?沈振邦的人眼皮子下你敢乱跑?”
他的质问,像一根尖锐的针,猛地刺破了温婉心中那层名为恐惧的迷雾,点燃了深埋己久的、更为炽烈的火焰。
“乱跑?”温婉猛地转过头,苍白的脸颊因为激愤而染上病态的红晕,
眼睛死死地瞪着宫远臻完美却冷酷的侧脸。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愤怒、悲伤和长久压抑的痛苦的力量猛地冲了上来。
温婉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扬起手臂——“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狭小的车厢内炸开,盖过了引擎的轰鸣。
宫远臻的头被打得微微偏了一下。
他踩下刹车的脚猛地收紧,高速行驶的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轮胎擦着地面,险之又险地停在十字路口中央。
后面传来一片愤怒的喇叭声和司机的咒骂。
红灯刺眼地亮着,映着宫远臻骤然阴沉下去的脸。
他缓缓转过头,左颊上清晰地浮现出五个微红的指印。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风暴,冰冷锐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刀锋,狠狠地攫住她。
空气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将车顶压垮。
两个人都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视线在窒息般的空气中激烈地碰撞、撕扯。
愤怒的火花似乎随时要在两人之间炸开。
温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腔而出。
恐惧被更强烈的愤怒和某种豁出去的绝望淹没。
她迎着他冰冷噬人的目光,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地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
“那你告诉我啊,宫远臻!我是什么?我算什么?”她嘶声喊着,泪水无法遏制地冲上眼眶,又被她死死忍住。
她死死地盯着他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为什么这么对我?沈振邦也这样对我?我又做错了什么?”温婉的声音撕裂般地拔高,带着泣音。
宫远臻瞳孔深处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拳头狠狠击中。
他脸上那道被打出的掌印似乎瞬间失去了温度,只剩下一种更为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弥漫开来。
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道冷酷无情的首线,下颌的肌肉绷得死死的,仿佛在极力压抑某种即将爆发的火山。
红灯跳转为绿灯,后面催促的喇叭声越来越急,如同绝望的号角。
他没有再看温婉,猛地一脚油门,方向盘急打。
车子发出一声凶猛的咆哮,如同负伤的野兽,冲过十字路口,车尾狂野地甩动了一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叫,瞬间拐进了一条车流稀少、路灯昏暗的偏僻岔道。
车速快得吓人,两侧模糊的景物被拉扯成一片片晃动的光影。
车厢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压抑得令人窒息。
只有引擎疯狂的嘶吼和温婉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引擎的咆哮中一分一秒地煎熬着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