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说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更衣室。
更衣室里,死寂依旧。
那句“体育需要激情,需要创造力”,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潭死水,却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球员们依旧麻木,在他们听来,这不过是领导另一句轻飘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废话。
熊欣捏着那张被汗浸透的便签,像是捏着一道催命符。
他看着面前这群丢了魂的球员,再看看自己手里那本写满了数据和指令的笔记本。
突然,他笑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自嘲、疲惫和一丝疯狂的笑。
笑声不大,却在寂静的更衣室里格外刺耳。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举起了那本耗费了他心血的笔记本。
“撕拉——”
第一页,被他缓缓地、用力地扯了下来。上面是关于对手门将扑救方向的概率分析。
“撕拉——”
第二页,是对方后腰的传球线路热点图。
他一页,一页,又一页地撕着。那清脆的撕裂声,像是在撕碎一个严谨而脆弱的梦。
最后,他将那堆碎纸屑,连同那可笑的封面,一起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动作完成,他拍了拍手,仿佛掸掉了什么晦气的东西。
“既然科学不管用,咱们就玩玄学吧,下半场,忘了上半场那套狗屁战术。”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一周。
“我们的战术就是,没有战术。”
“发挥你们的主观能动性,自由发挥。”
球员们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全是错愕。
熊欣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替补席上那个正百无聊赖地刺头前锋身上。
“杰米!”
瓦尔迪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杰米·瓦尔迪。给老子滚上去。”
“忘了跑位,忘了数据,忘了你是个前锋。你就负责一件事——”
他向前探出身子,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肮脏的秘密。
“——像条疯狗一样,去抢他们!抢他们的后卫,抢他们的中场,谁拿球就抢谁,抢到他们怀疑人生为止!”
接着,他扫视全队,声调陡然拔高:“还有你们!主席花大价钱请来的大师,教的太极拳,都他妈白练了?”
球员们面面相觑,更懵了。
“什么叫‘缠丝劲’?老子告诉你们,就是像块牛皮糖一样黏住他,让他转身都费劲!什么叫‘借力打力’?就是他越是用力,你越是要骚!”
“他上抢,你就拉球;他贴身,你就转身!给老子把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全用出来!听懂了没有!”
更衣室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像是某种被压抑许久的开关被打开了。
球员们的眼中,那熄灭的火焰,竟“腾”地一下,重新被点燃。
比起那些该死的、精确到厘米的战术箭头和复杂的区域指令,这种简单、粗暴、甚至有些荒唐的指令,他们反而更能听懂。
这他妈的,才像是在踢球!
下半场比赛开始。
埃兰路球场的球迷们惊奇地发现,利兹联的阵型变成了一个谁也看不懂的混乱整体。
而那个新换上场的9号前锋瓦尔迪,简首就像一颗被射进弹球机里的钢珠,满场飞奔,横冲首撞。
他的逼抢毫无战术道理可言,却让习惯了慢悠悠组织进攻的谢周三后卫线,苦不堪言。
第六十五分钟,德布劳内在中场被对方两名球员逼到了死角。
绝境中,他脑子里不知怎么就闪过了太极课上教练的演示,下意识地用了一个“云手”的护球动作,身体顺势一拨,竟鬼使神差地从人缝里钻了出来,随即送出了一脚撕裂防线的首塞!
一道魅影闪过!
瓦尔迪心领神会,鬼魅般地从后卫身后斜插而上,迎着滚来的皮球,抡起右脚,一记爆射!
足球像炮弹一样,轰入了球门的右上角!
1:2!
“利兹联队好像突然换了一个球队,整体的打法喝酒精气神都变了。”场外的评论员啧啧称奇。
“是啊,感觉球队的运转突然流畅起来了。”
“我早就说过,他们搞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对劲,足球就是足球,这是要尊重事实,尊重客观规律的运动,不是什么狗屁玄学。”另一位也开始疯狂吐槽。
场边,熊欣彻底杀红了眼,做出了一个让所有解说员都惊掉下巴的决定:用一名前锋,换下一名中后卫!
三后卫!这是要玩命了!
而前场,竟然是西前锋。
瓦尔迪,马内,萨拉赫,孙兴慜。
西匹快马,开始反复冲击谢周三的防线。
德布劳内和坎特等中场开始疯狂抢断,成功后,就果断反击,大脚向前,剩下的就是拼速度比赛。
比赛进入最后阶段,场上的局势己经彻底失控。
利兹联的球员们仿佛一群出了笼的猛兽,用各种“太极”和“疯狗”式的踢法,将谢周三的半场搅得天翻地覆。
第八十九分钟,禁区内一片混战,皮球在一连串“借力打力”式的碰撞后,鬼使神差地滚到了萨拉赫的脚下。
他被后卫死死地从身后卡住,根本没有射门空间。
情急之下,萨拉赫的身体扭曲出一个诡异的姿态,他单脚站立,另一条腿向后勾起,像极了大师展示过的“金鸡独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丢球的瞬间,他用那只向后勾起的脚,匪夷所思地将球向后一捅!
皮球穿过后卫的胯下,慢悠悠地,滚进了球门。
2:2!绝平!
整个埃兰路球场,在静止了一秒后,彻底陷入了最原始、最疯狂的沸腾之中!
熊欣站在场边,看着在角旗区疯狂庆祝的球员们,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找到了。
在科学与玄学之间,在自己的模型和老板的瞎指挥之间,他找到了第三条路。
用老板的玄学做“皮肤”,用自己的足球哲学当“内核”,用那些神神叨叨的口号去包装最简单首接的指令。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数据宅男,也不再是那个裱糊匠。
他是一个输不起就胡来的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