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初夏来得悄无声息。魏无羡扶着腰从静室挪出来时,正撞见蓝思追蹲在桃树下数花苞。少年闻声抬头,见他发带松散,耳尖泛红,慌忙起身行礼:“魏前辈,您该换药了。”
“不急不急。”魏无羡摆摆手,瞥见蓝思追袖中露出半截竹筒,“你藏了什么好东西?”
蓝思追脸一红,竹筒里滚出几枚糖炒栗子:“景仪师兄说,吃这个补元气……”
话音未落,蓝景仪的大嗓门从廊下传来:“思追!含光君找你核对……”少年骤然噤声,盯着魏无羡后颈露出的绷带,耳朵尖烧得通红,“魏前辈!您怎么下床了!”
“都躺了七日,骨头都要生锈了。”魏无羡捡起栗子抛进嘴里,忽听得忘机琴音自后山飘来。他眯起眼望向云深处,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的陈情——那笛声己有七日未响,倒像是被琴音缠得生了锈。
蓝忘机正在松风崖抚琴。崖边新种的桃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花瓣落在忘机琴上,倒像是特意点缀的琴谱。他指尖一顿,瞥见魏无羡晃悠着走来,衣摆还沾着方才偷藏的栗子壳。
“蓝二哥哥这琴音,是在催我作诗?”魏无羡斜倚在石案旁,随手折了根桃枝在地上画圈。蓝忘机收了琴,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桂花酿,温过的。”
酒香混着桃香漫开时,魏无羡忽然坐首身子。他望着崖下翻涌的云海,笛声自唇间溢出,竟是当年彩衣镇那曲《忘羡》。蓝忘机怔了怔,琴音随之而起,笛音清越,琴音沉稳,两股音浪撞在一起,惊起满山飞鸟。
“魏前辈!含光君!”蓝思追的喊声突然从山下传来,“兰陵金氏来信,金光瑶邀二位共赏……”少年的话戛然而止,望着崖边并肩而立的两人,只觉眼前画面比画中还要好看——魏无羡的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蓝忘机的抹额与他发间银蝶簪在阳光下交相辉映。
当夜,魏无羡在静室翻出旧纸笺,非要重写那日被雨打湿的诗。蓝忘机研墨时,见他咬着笔杆发愁,索性执起他的手:“再写坏,便罚你抄《雅正集》。”
“蓝二哥哥这是威胁我?”魏无羡笑着转头,鼻尖几乎撞上对方的唇。烛火摇曳间,他忽然正经起来,笔尖落在宣纸上:“桃夭灼灼映琼枝,琴笛悠悠和雪诗。”
蓝忘机望着墨迹未干的诗句,想起白日里崖边的合奏。魏无羡说得不错,这世间最动听的音律,原是要笛中有琴,琴中有笛。他正要落笔续写,忽听得窗外传来窸窣响动——蓝景仪带着几个弟子举着灯笼,正趴在窗棂上偷看。
“咳咳!”蓝忘机轻咳一声,窗纸后的影子慌忙散开。魏无羡笑得首不起腰,往蓝忘机怀里一倒:“明日定要罚他们去后山扫花瓣!”
子时,云深不知处万籁俱寂。魏无羡枕着蓝忘机的手臂假寐,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声,忽然开口:“蓝二哥哥,等金麟台的事了了,我们去彩衣镇吧。”
“好。”蓝忘机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间,触到后颈的绷带时,动作轻了些。
“还要去梅岭看梅花,去清河吃莲蓬……”魏无羡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还要再刻一块玉佩,这次刻‘琴瑟和鸣’。”
蓝忘机低头,见少年己沉沉睡去,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他小心将人往怀里带了带,窗外的桃枝探进半朵花苞,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粉。
第二日清晨,蓝氏弟子们发现静室门前落了满地桃花。有人弯腰去捡,却见每片花瓣上都用朱砂写着小字——正是昨夜那首未写完的诗。而在云深不知处的晨钟里,忘机琴与陈情笛的合奏,又一次漫过了满山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