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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冰冷。
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深潭底，被无形的重物死死压住。每一次试图挣脱，都牵动起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肋下，仿佛有无数烧红的烙铁在反复灼烫。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还有一种诡异的草木腥气混合成令人作呕的粘稠空气，死死堵着口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灼痛。
陆凡在无边的黑暗和痛苦中挣扎，终于，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厚重的眼皮。
他艰难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如同蒙着一层血色的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被浓烟熏得黢黑、布满龟裂焦痕的房梁。几缕残存的、带着火星的青烟，如同垂死的毒蛇，还在断木的缝隙间袅袅升起。
柴房……己经塌了大半。
残存的墙壁焦黑斑驳，摇摇欲坠。破碎的瓦砾、烧成焦炭的木梁、以及厚厚的、灰白色的余烬，如同巨大的伤口，覆盖了大部分地面。刺骨的寒风毫无阻碍地从坍塌的豁口和洞开的破门灌入，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陆凡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冰冷潮湿、混杂着泥灰和未燃尽草梗的地面上。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同样冰冷的灰烬。那股几乎将他撕裂的剧痛，正是来自肋下。他尝试着轻轻吸了一口气，胸口传来的闷痛让他眼前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但……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强心剂，让他混沌的思绪骤然清晰了几分。他猛地想起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王管事和跟班被藤蔓虚影吞噬成血水，自己点燃了柴房……
他挣扎着，用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艰难地撑起半边身体，不顾牵动伤口的剧痛，急切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期盼，看向记忆中那两滩暗红粘稠液体和绿芽所在的位置。
那里，只有一片厚厚的、被水浇透又冻结的、黑灰色的余烬。
王管事的匕首，跟班的柴刀，衣物碎片……所有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了。连同那两滩令人作呕的东西，以及那点凶悍的绿豆芽，都被厚厚的灰烬和焦炭彻底掩埋、覆盖。空气里残留的浓烈气味，在寒风的吹刮下，似乎也淡去了不少。
烧掉了……真的烧掉了！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陆凡浑身一软，再次重重地跌回冰冷的灰烬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干净”。
然而，这短暂的庆幸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呼吸。
“哗啦！”
柴房那扇被烧得只剩半截焦黑门框的破口处，传来清晰的瓦砾被踩动的声响。
陆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连肋骨的剧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压了下去！他猛地闭上眼，身体保持着的姿势，呼吸却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而粗重，脸颊深深埋进冰冷的灰烬里，试图掩盖住自己还活着的迹象。
来了！一定是宗门的人来了！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沉稳，停在柴房坍塌的豁口外。
“就是这里！赵师兄！就是这间柴房！王管事……王管事昨晚就是带着刘三和李五来这里找那个废物陆凡的！然后……然后里面就传出鬼叫！李五连滚带爬跑出来，说里面有鬼！再然后……再然后就起火了！”一个带着明显惊惶和谄媚的声音响起，语速又快又急，正是昨夜逃走的那个跟班！
“废物？鬼叫？火灾？”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如同金铁摩擦，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严和审视。这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杂役的聒噪，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陆凡的心沉了下去。这个声音……是执法堂的人！而且是真正的修士！他曾在宗门大典上远远听过执法堂弟子训话，那种冰冷刻板的腔调，一模一样！
“是……是的！赵师兄！千真万确！那废物陆凡，天生无灵根，昨天刚被撵出弟子房扔进柴房等死！王管事就是气不过，想……想再教训教训他……谁知道……”那杂役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吓破了胆。
“人呢？”那被称为赵师兄的冰冷声音打断了他，言简意赅。
“人……人……”杂役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王管事和刘三……没出来！李五说……说刘三被绿光刺了一下就……就干了！王管事的手也……也干了！然后……然后里面就全是绿光……再然后……就起火了！等我们扑灭……就……就什么都没了！只剩灰！那废物……那废物陆凡肯定也烧成灰了！”
“烧成灰？”赵师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无灵根的废物，能在这种火场里烧得一点渣都不剩？”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扫过整个柴房废墟！这气息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妄的锋芒！
陆凡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之中，浑身上下，从皮肉到骨髓，甚至每一个念头，都被这股冰冷的气息穿透、审视！他死死咬着牙关，强忍着身体本能的颤抖，将所有的意识都沉浸在“重伤濒死”的状态，连呼吸都努力控制到最微弱、最断续的频率，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那股冰冷的意念在他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猎物。陆凡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肋骨的剧痛在这股压迫下被无限放大，冷汗浸透了内衫。
终于，那股令人窒息的意念缓缓移开了。
“哼。”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冷哼。
紧接着，沉稳的脚步声踏入了废墟。靴底踩在焦炭和灰烬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来人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
陆凡紧闭双眼，眼皮下的眼珠却紧张地转动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脚步声在柴房内缓缓移动，似乎在丈量，在观察。最终，脚步声停在了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正是那两滩血水被掩埋的位置！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陆凡的心跳如同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膛！他能想象到，那位赵师兄此刻正用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审视着那片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的灰烬！他能发现什么？那诡异的草木腥气是否还有残留？
冷汗，顺着陆凡的额角滑落，混入冰冷的灰烬。
“嗯？”一声极轻的、带着一丝疑惑的鼻音响起。
陆凡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
那脚步声再次移动，这一次，径首朝着他躺倒的位置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他的心脏上！
最终，脚步声停在了他的身边。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陆凡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脸上、身上。那是一种如同在审视一块砧板上死肉的漠然目光。他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如同真正的尸体，只有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呼吸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肋骨断了两根，左臂骨裂，内腑有震伤，失血不少……倒是命硬，这样都没死透。”冰冷的声音近在咫尺，如同宣判，“看来火起时，他离火源较远，或者被倒塌的东西挡了一下。”
陆凡心中稍定，这正是他希望对方得出的结论。
“赵师兄！这废物还活着？！”门口那杂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那……那王管事他们……”
“闭嘴！”赵师兄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让那杂役噤若寒蝉。
接着，陆凡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捏住了他仅剩的、还算完好的左手手腕。一股微弱但极其霸道的灵力瞬间探入他的经脉！
陆凡心中警铃大作！但他死死压制住体内那股源自《农经》的微弱暖流，任由那股冰冷的灵力在自己干涸死寂、毫无灵根反应的经脉中粗暴地游走探查。那股灵力在他断骨处和内腑的伤处反复冲刷，带来剧烈的痛楚，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沫。
探查持续了数息。
“哼，经脉死寂如废井，毫无灵气反应，伤势沉重，离死不远。”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的结论，松开了手。那股探查的灵力也随之退去。
陆凡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重重落下了一半。至少，灵根和《农经》的秘密，暂时保住了！
“搜。”赵师兄的命令简洁有力。
陆凡听到另外几个脚步声进入废墟，开始翻动瓦砾和焦炭，显然是在寻找王管事等人的“遗骸”或者其他线索。
片刻后。
“赵师兄，没有发现王管事和刘三的……尸骨。灰烬中只找到一些熔化的金属残片，像是……匕首和柴刀的碎片。”一个执法弟子的声音带着困惑和凝重。
“还有这个。”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异样，“在……在这个废物的身下灰烬里发现的，被压住了。”
陆凡的心猛地一跳！身下？
接着，他听到物品被拿起的声音。
“一本……书？”赵师兄冰冷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疑惑。
陆凡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是《农经》！
他刚才昏迷倒地，根本不知道《农经》掉在了哪里！竟然被压在了自己身下的灰烬里？还被发现了！
完了！全完了！这诡异的书要是被执法堂拿走……
极度的恐惧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烧焦了？”赵师兄的声音似乎在翻动书页，“封面焦黑，像是凡间的农书……《农经》？啧，一个无灵根的废物，怀里揣本破农书等死，倒也……应景。”
陆凡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但依旧不敢大意。
“咦？”赵师兄翻动书页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里面……居然完好无损？这纸……有点意思。”
陆凡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书页没烧坏？！
“嗯？”赵师兄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这书页边缘……沾着点东西？绿色的……汁液？味道……有点怪。”
陆凡浑身冰冷！那是凶藤绿芽的汁液？！竟然还有残留？！
时间仿佛凝固了。陆凡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在死寂的废墟里如同擂鼓！他感觉那位赵师兄冰冷审视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身上，比之前更加锐利，如同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贴身的衣物。
就在陆凡以为自己即将暴露，万念俱灰之际——
“赵师兄！”一个执法弟子匆匆从废墟外跑来，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杂役院西侧发现异常灵力波动！似乎……有内门弟子在那边起了冲突，动用了术法！”
赵师兄翻动书页的动作猛地一顿。
沉默。
冰冷的、带着权衡的沉默，如同实质般压在陆凡身上。
几息之后。
“知道了。”赵师兄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刻板，听不出情绪。他合上了书页，发出轻微的“啪”声。
接着，陆凡感觉到那本枯叶般的《农经》，被随手扔在了自己身边的灰烬里，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一个无灵根的废人，一本烧焦的农书，两滩找不到的‘灰’……”赵师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又像是在下结论，“一场意外失火，杂役管事玩忽职守，葬身火海，倒也算咎由自取。”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陆凡“奄奄一息”的身体，最终落在那本被扔在灰烬里的《农经》上。
“至于这个废物……命不久矣，丢出山门，任其自生自灭吧。”
脚步声响起，冰冷的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远离。
“清理现场，登记在册。那逃走的杂役，带回去细问。”
“是！”
杂乱的脚步声和拖拽声渐渐远去。
柴房废墟，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卷着灰烬，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陆凡依旧僵硬地躺在冰冷的灰烬里，一动不敢动。首到那执法堂弟子特有的冰冷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尽头，首到远处连最后一点人声都听不见，他才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彻底下来。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肋骨的剧痛。
活下来了……暂时活下来了！
他挣扎着侧过脸，目光死死盯住被扔在自己脸旁灰烬里的那本《农经》。
枯黄的封面被烟火熏得焦黑一片，边缘卷曲，几道叶脉纹路在焦痕下若隐若现。但正如那位赵师兄所说，书页……似乎完好无损？
他伸出颤抖的、沾满灰烬和血污的左手，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挪向那本焦黑的册子。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封面。
冰冷，粗糙。
然而，就在他指尖触及封面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嗡鸣，如同沉寂的古琴被拨动了最低沉的弦，陡然自那焦黑的封面之下响起！同时，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磅礴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江河，带着一种抚慰万物、滋养生机的沛然意志，瞬间从书页中奔涌而出，顺着他的指尖，疯狂地涌入他那濒临崩溃的躯体！
“呃啊——！”
陆凡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极致舒爽的闷哼！这股暖流所过之处，断骨处的剧痛如同冰雪消融般飞速退散！干涸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吮吸着这充满生机的力量！血肉的疲惫、精神的枯竭，都在以惊人的速度被修复、被充盈！
这股力量……比之前强大了何止十倍？！
与此同时，在他眼角的余光里，那片掩埋着凶藤绿芽的厚厚灰烬之下，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碧绿光芒，如同深埋地底的鬼火，顽强地穿透了灰烬的阻隔，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