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无声

第21章 工棚里的暂住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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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潮落无声
作者:
万界渡灵人
本章字数:
4278
更新时间:
2025-07-09

“都把证件揣严实咯!” 赵叔的喊声撞在工棚的竹架板上,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李建军蹲在铺位前系鞋带,千层底布鞋的针脚里还嵌着昨夜踩进的泥浆。帆布床板被起身的工友压得吱呀作响,混着此起彼伏的哈欠声,在充满汗酸味的空气里发酵。

他摸了摸贴胸口袋,边防证和电工证叠在一起,边角被体温焐得发软。透过竹墙缝隙,晨光像碎玻璃般斜斜切进来,照亮了悬浮在空气中的水泥粉尘。远处搅拌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震得脚下的木板路微微发颤,让他想起黄土高原开春时解冻的河床。

队伍在劳务科门口蜿蜒如蛇。李建军望着墙上剥落的红漆标语,“外来务工人员登记处” 的 “处” 字缺了半边,露出底下斑驳的水泥墙。前面的王二小子正用袖口擦汗,帆布包上的补丁随着动作晃荡,那是他娘用化肥袋改的。

玻璃窗后的工作人员叼着牙签,指尖在铁皮柜上敲出哒哒声。柜门上挂着的木牌油光发亮,“暂住证” 三个字被无数人的目光灼得发白,底下小楷写着的 “无证明者一律遣返” 像道符咒。李建军看见铁皮柜里塞满边防证,红色印章把照片上的脸盖得模糊,像给每个人蒙了层血面纱。

“姓名?” 粤语腔调的询问让李建军愣了神。柜台后的钢笔尖不耐烦地敲着表格,墨水在 “工种” 栏晕开个深色圆点。首到赵叔在身后捅了下腰,他才慌忙报上名字,声音在瓷砖地面上撞出细小的回音。笔尖划过纸面时,他注意到工作人员指甲缝里嵌着黑泥 —— 那是常年翻档案留下的痕迹。

“暂住证办好了别弄丢。” 赵叔在走廊拐角压低声音,掀开衣角露出腰后的证件,塑料套上 “临时” 二字被汗水泡得发皱,“上个月有个西川娃没带证,被联防队抓到采石场砸了半个月石头。” 李建军摸了摸自己的证件,“务工” 二字的红印歪歪斜斜,像道新鲜的伤疤烙在纸面上。

工棚区在建筑工地的西北角,竹架板搭的屋顶像倒扣的破竹筐。李建军跟着人群拐过搅拌机,突然被一股酸腐味呛得咳嗽 —— 那是数百个汗湿的帆布包堆在工棚门口发酵的味道。瘸子三娃用拐杖戳了戳地面:“看,这就是咱的新家。” 脚下的木板路吱呀作响,缝隙里漏下的泥浆沾在裤脚上,像老家窑洞墙上的斑驳土皮。

十二人通铺像口巨大的蒸笼,汗味与水泥粉尘在空气中结块。李建军被分到最里侧的铺位,枕边放着个啤酒瓶改的台灯 —— 瓶身缠着电线,灯泡用袜子套着。下铺的河南工友正在用钢筋撬罐头,看见他过来,指了指铺板上的油垢:“前儿个走的老王,在这铺睡了三年,走的时候带走三斤水泥灰。”

傍晚收工后,李建军蹲在水龙头前洗脸。浑浊的水流过脸颊,露出颧骨上的泥印子。他看见远处国贸大厦的塔吊正在吊装模板,钢铁臂杆刺破暮色,像柄插在城市心脏的剑。搅拌机还在轰鸣,震得脚下的木板路微微发颤,让他想起黄土高原上开春时解冻的河床。

“想家不?” 春杏端着搪瓷盆过来,发辫上沾着水泥屑。李建军望着工棚外的脚手架,想起塬上的梯田:“你看那楼,盖得比咱村的山还高。” 话音未落,搅拌机突然加速,混凝土倾倒的哗啦声淹没了所有言语。春杏的搪瓷盆掉在地上,滚出颗没吃完的馒头,沾满泥浆。

深夜躺在铺位上,李建军把暂住证压在枕头下。纸面冰凉,透过粗布枕套贴着太阳穴。隔壁铺的工友在说梦话,陕北口音混着粤语咒骂,像极了劳务科玻璃窗上的水汽。他摸出藏在鞋垫下的电工证,塑料封皮在啤酒瓶台灯下泛着微光,与暂住证的粗糙纸面形成诡异的对比。

凌晨三点,他被尿憋醒。工棚外的探照灯亮如白昼,照见远处的塔吊正在旋转。他想起临行前王磊画的地图,深圳的位置被画成个太阳,而此刻,这个太阳正用钢铁和混凝土炙烤着每寸土地。暂住证从枕头滑落,“务工” 二字在灯光下像两道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脚底发麻。

第二天去领工具时,他看见劳务科的铁皮柜又塞满了新的边防证。工作人员用钢笔敲着柜台:“李建军,水泥工一组,编号 73。” 他接过锈迹斑斑的铁锨,木柄上刻着前主人的名字,笔画里嵌着暗红的水泥渍。走出劳务科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呵斥声,又有个同乡把 “工种” 填错了。

工棚的木板路被踩得越来越薄,缝隙里长出了青苔。李建军每天收工后都要把暂住证拿出来晾干,汗水浸透的纸页渐渐发黄,“务工” 二字的红印淡成粉色,像道正在愈合的伤口。他学会了用粤语说 “劳烦” 和 “多谢”,却始终学不会像本地工头那样,把暂住证随意塞在屁股兜里。

月底查暂住证时,联防队的手电筒光扫过工棚。李建军把证件举过头顶,灯光在 “务工” 二字上停留了三秒。旁边的王二小子因为没及时换证,被联防队员推搡着往外走,帆布包掉在地上,露出半块硬如石头的馒头。李建军攥紧了自己的证件,纸角硌得掌心生疼,却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

那天夜里,他在啤酒瓶台灯下翻开日记本,却怎么也写不出字。窗外的搅拌机还在轰鸣,国贸大厦的轮廓在夜色中越来越清晰。他摸出暂住证,对着灯光看,发现 “务” 字的最后一笔被红印吃掉了,只剩下 “工” 字,像根孤零零的钢筋,插在深圳这片炽热的土地上。

工棚的竹架板被海风刮得吱呀作响,李建军把暂住证和电工证叠在一起,塞进贴胸的口袋。他想起黄土高原上的窑洞,想起母亲纳鞋底时的灯光,突然觉得,这两张薄薄的纸片,比老家的窑洞更能决定他的命运。远处的塔吊还在转动,像个不知疲倦的巨人,正在书写着这座城市的传奇,也书写着他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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