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雪下得没头没尾,鹅毛似的雪花从清晨飘到黄昏,把县城的街道、村头的老树都裹成了白茫茫一片。舒小满关铺子时,雪己经没过了脚踝,踩上去咯吱作响,寒气顺着棉鞋缝往里钻。
她裹紧围巾,把账本和钱袋揣进怀里,快步往家赶。路过村口那片老槐树林时,忽然听到柴草堆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细弱得像风中的烛火,若不是这雪天太过安静,根本听不见。
舒小满心里一紧,攥紧了手里的扁担——这荒天雪地的,哪来的人?她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扒开半人高的柴草堆,借着雪光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柴草堆里缩着个男人。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棉絮,显然挡不住这刺骨的寒风,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他头歪在膝盖上,眼睛半眯着,睫毛上甚至结了层薄霜,看起来虚弱得随时会晕过去。
“喂,你没事吧?”舒小满蹲下身,声音放得很轻。
男人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俊却毫无血色的脸。他的眉骨很高,鼻梁挺首,嘴唇的轮廓很秀气,只是此刻干裂起皮,显得有些狼狈。他的眼神有些涣散,看了舒小满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没事……歇歇就好。”
舒小满看着他冻得发僵的手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实在狠不下心:“这天寒地冻的,你这样歇着会出人命的。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先去我家暖和暖和,喝碗热汤再说吧。”
男人犹豫了一下,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虚弱地点了点头,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舒小满连忙伸手扶住他,才发现他左腿不太对劲,走路时脚尖不敢着地,裤腿上还沾着暗红的痕迹,像是血迹。
“你腿受伤了?”她皱起眉。
男人没说话,只是咬着牙,被她半扶半搀地往家走。这段平时走一刻钟的路,今天走了快半个时辰,雪地里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到了家门口,舒小满推开虚掩的木门,喊了声:“娘,我回来了!”
赵桂兰正坐在炕头纳鞋底,听到声音掀帘出来,看到舒小满扶着个陌生男人,吓了一跳:“这……这是咋了?”
“娘,他好像受了伤,还发着烧,先让他进来暖暖。”舒小满把男人扶到炕边,又从柜子里翻出舒父那件厚棉袄给他披上,“您快烧点热水,再煮碗姜汤,越浓越好。”
赵桂兰虽然惊疑,但看男人确实可怜,赶紧往灶膛里添柴,火烧得旺旺的,很快就把锅里的水烧开了。舒小满找来干净的布巾,蘸了温水想给他擦脸,刚碰到他的额头,就“哎哟”一声:“好烫!娘,他烧得厉害!”
“那得赶紧找村医啊!”赵桂兰端着姜汤进来,手都有些抖。
“先喝姜汤暖暖身子,我去叫王大夫。”舒小满接过姜汤,小心地喂到男人嘴边。
男人大概是渴极了,也顾不得烫,小口小口地喝着,姜汤的辛辣似乎让他清醒了些,脸色渐渐有了点血色。等舒小满带着村医王大夫回来时,他己经能自己靠着炕沿坐了,只是依旧没什么力气。
王大夫给他把了脉,又看了看他腿上的伤,说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只是受了风寒,发了高烧,得好好休养。赵桂兰按照王大夫的嘱咐,给他敷了草药,又熬了碗小米粥。
男人喝了粥,精神头好了些,看着舒小满和赵桂兰,低声说:“谢谢……我叫沈默。”
“我叫舒小满,这是我娘。”舒小满递过干净的毛巾,“你咋一个人在雪地里?是遇到啥难处了?”
沈默沉默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从外地来,路上遇到点意外,钱和行李都丢了,腿也受了伤……”他没多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戒备。
舒小满看他不想多谈,也没追问,只是说:“你先在我家歇着吧,等烧退了,伤好点了再说。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多双筷子还是有的。”
赵桂兰也跟着点头:“是啊,这天寒地冻的,你一个病人,出去也不安全。”
沈默看着母女俩真诚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夜里,舒小满把偏房的小炕收拾出来,给沈默铺了两床厚棉被,又烧了个汤婆子给他揣在怀里。关门前,她看了眼躺在炕上的沈默,他己经睡着了,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窗外的雪还在下,簌簌地落在窗台上,像撒了把盐。舒小满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心里琢磨着,这沈默来历不明,看着却不像个坏人,或许真是遇到难处了。不管咋说,救人一命总是没错的。
她轻轻带上门,转身往正房走,心里忽然有种预感——这个雪夜闯进来的男人,或许会给这个家带来些不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