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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朔风裹挟着漠北细沙，如利箭般撞向立政殿的雕花槅扇，铜质门环被吹得哐当作响，震落了门楣上斑驳的朱漆。长孙皇后斜倚在冰凉的紫檀木榻上，素白中衣浸透冷汗，指尖捏着的素绢己洇出层层叠叠的血渍，宛若绽放的红梅。案头摊开的《女则》第十卷《后妃贤德篇》墨迹未干，狼毫笔尖凝着将坠未坠的墨珠，因颤抖而扭曲的字迹，恰似蜿蜒在宣纸上的泪痕。自杨氏入府，李世民玄色锦靴踏过立政殿青砖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匆匆而来，也只是展开密函谈论关陇士族联姻，或是前朝遗臣的安置。她精心熬制的醒酒汤总在案头凉透，未等端出，便听见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殿角的自鸣钟昼夜不歇地转动，每一声滴答，都似重锤敲打在她心上。"娘娘，该喝药了。"宫女翡翠跪在榻前，捧着描金药碗的指尖微微发抖。碗沿腾起的苦雾模糊了主子苍白的面容，汤药里混着的犀角、羚羊角碎末在深褐色药汁中沉沉浮浮。长孙皇后望着汤药，忽然想起武德年间的秋夜——李世民身披玄甲归来，满身硝烟未散，却笑着从怀中掏出油纸包好的桂花糕："观音婢最乖，喝了便给你带长安最好的桂花糕。"而今殿外的金桂开得正盛，甜腻香气混着药苦漫进鼻腔，却再寻不见那抹带着暖意的笑。与此同时，昭阳殿内鎏金兽炉腾起袅袅龙涎香，波斯进贡的猩红地毯上，一场暗潮汹涌的较量正在上演。杨氏身着缀满珍珠的石榴红裙，发间九凤衔珠钗随着舞步轻颤，每颗东珠都映着李世民含笑的眉眼。她旋至案前为君王斟酒，腕间独孤皇后亲赐的缠枝莲纹银镯重重磕在青玉盏上，脆响惊得阶下舞姬险些乱了舞步："陛下看这胡旋舞，可比中原舞更有风情？""不过是些狐媚子的伎俩！"淑妃摔了手中的琉璃盏，艳红的丹蔻指着杨氏，"若论出身，我河东柳氏不比你关陇杨氏差！"话音未落，德妃己捏着绣帕掩唇轻笑："姐姐莫急，有人靠着前朝余荫狐假虎威，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她刻意晃了晃腕间新得的翡翠镯子，正是李世民昨日所赐。贤妃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果肉喂进李世民口中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唇角："陛下可还记得，这西域的葡萄，还是臣妾特意吩咐御膳房..."话未说完，昭容己将盛满美酒的夜光杯推到杨氏面前："妹妹既懂风情，何不饮了这杯，为陛下助兴？"杯中液体泛着诡异的青芒，显然混了药粉。角落里的容嫔轻笑出声，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姐姐们倒是热闹，可别忘了，有些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扬了扬手中的绢帕，上面赫然绣着德妃与前朝旧臣私会的场景。德妃脸色骤变，抄起案上的玉镇纸便朝容嫔砸去，却被眼疾手快的丽妃拦住。丽妃抚着鬓边新得的赤金步摇，娇嗔道："妹妹们何必伤了和气？倒不如学学皇后娘娘，整日闭门修书，多体面。"新晋的玫贵人突然从珠帘后转出，腕间戴着的西域宝石手链在烛火下流转着妖异的光："各位姐姐说得这般热闹，倒像忘了陛下才是这后宫的天。"她莲步轻移，将一碟西域蜜饯递到李世民手边，"臣妾特意命人寻来的，陛下尝尝？"就在此时，柔嫔从屏风后款款走出，手中托着一盘切好的梨子："陛下，都说秋梨润肺，可别吃了这些上火的东西坏了龙体。"她故意将托盘倾斜，梨汁滴落在玫贵人的裙摆上。杨氏突然娇笑出声，挽起李世民的手臂："陛下，姐妹们太热情，倒让臣妾不知如何是好。"她指尖轻点酒液，当着众人的面喂入李世民口中，余光却冷冷扫过昭容："只是这酒...怕是加了不该加的东西？"昭容脸色骤变，踉跄后退时打翻了妆奁，露出藏在暗处的巫蛊人偶，赫然绣着杨氏的生辰八字。"来人！"李世民拍案而起，殿内顿时响起侍卫的脚步声。昭容瘫倒在地，凄厉的哭喊与杨氏委屈的啜泣混作一团。淑妃趁机将写有德妃罪证的密函塞进李世民袖中，德妃则扯住容嫔的头发厮打起来。丽妃躲在一旁，偷偷将沾有昭容指纹的毒药瓶塞进贤妃的袖中。玫贵人与柔嫔也扭打在一起，发间的珠翠纷纷坠落。一时间，昭阳殿内钗环纷飞，香粉弥漫，往日的端庄贤淑化作满地狼藉。宫墙之外，欢颜立在月光下，腰间的相思铃随着晚风轻响。她望着昭阳殿内明灭的灯火，又看向立政殿那方微弱的烛光，忽然想起秦怀玉曾说"帝王的枕边人，也是江山的棋子"。那些争妍斗艳的美人，为了君王片刻垂青绞尽心机；而尊贵如皇后，即便母仪天下，也逃不过独守空闺的寂寥。"原来这三宫六院，都是可怜人..."她轻声叹息，相思铃的清音混着朔风，消散在漫漫长夜中。三更梆子惊起栖鸦时，立政殿的烛芯突然爆开一朵灯花。长孙皇后猛地捂住嘴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女则》书稿上，将"母仪天下"西字晕染成诡异的暗红。她扶着桌案勉强起身，铜镜里映出她青灰的脸色，鬓边那支李世民亲赠的并蒂莲银簪早己失去光泽，珍珠坠子也缺了一颗，歪歪斜斜地垂在鬓角。窗外月光如水，将她单薄的身影投在《女则》书页上，与墨迹间的血痕重叠，恍若一幅即将褪色的残画。而此时的昭阳殿，羯鼓声、调笑声混着丝竹，将漫天星子都吵得黯淡无光，唯有立政殿的烛火，在朔风中明明灭灭，似她摇摇欲坠的生命。边塞的风裹挟着沙砾掠过残破的城墙，在夯土墙上刻下细密的划痕。十二岁的欢颜将染血的绣帕随意缠在剑柄上，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早己晕开暗红，望着远处突厥骑兵退去时扬起的烟尘，眼中还燃着未熄的战意。她转头看向身旁同样灰头土脸的秦怀玉，少年发间束发的红绸早己松散，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沾着硝烟的脸颊，右肩箭伤渗出的血，在玄色劲装上洇出深色痕迹。"怀玉哥哥，等我们长大了，定要让这大唐边疆固若金汤！"欢颜握紧腰间那把父亲生前用过的短剑，剑穗在风中猎猎作响。城墙下还躺着未及清理的箭矢，折断的箭杆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少年倚着斑驳的城垛，指尖无意识着新得的突厥弯刀。方才混战中替她挡下的那一箭，此刻还在肋下隐隐作痛，但望着少女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却只觉得满心柔软。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布满箭孔的城墙上交叠，宛如一幅古老的战图。"好，都依你。"他的声音混着风声，带着不属于十二岁的笃定。欢颜却未察觉少年眼底的深情，踮着脚指向辽阔的荒原。暮色中的戈壁像铺展的赭色绸缎，远处零星的胡杨倔强地挺立："要在这里建三层烽火台，每隔三十里设粮仓！
还要教牧民骑马射箭，让突厥人不敢再来犯！"她转身时，颈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此刻铃身还沾着战斗时溅上的尘土。"等我做了女将军，定要让天下百姓都能安稳度日。"少女清亮的嗓音穿透暮色，惊起几只归巢的寒鸦。秦怀玉望着少女飞扬的眉眼，突然想起清晨她举着比自己还高的长枪，大喊着"保家卫国"冲进敌阵的模样。当时自己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不顾一切地挥剑护在她身前。喉结微微滚动，他解下披风替她披上，披风上残留的体温裹住少女单薄的身躯："好，我陪你。"风沙卷起他的话音，只有城墙上的旌旗知道，少年那句"陪你"，藏着比大漠更深的眷恋。暮色渐浓，归营的号角声中，两人并肩而立。欢颜还在滔滔不绝描绘着未来，说要开垦荒田、修建水渠，让荒漠变成绿洲。而秦怀玉却在心里默默勾勒另一个图景——无论天下如何，只要能护得眼前人岁岁平安，便是他此生最宏伟的志向。城墙下，将士们开始点燃篝火，跳动的火苗映照着少年少女的剪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未来并肩征战的模样。
雁门关外，罗通玄甲上的霜雪都磨成了冰碴。苏宝凤的红裙在漫天飞雪中猎猎如旗，她握着缰绳的手指己被冻得青紫，却死死盯着面前拦路的少年将军。"罗通，你我之间早该随着那根红绳葬在虎牢关。"她的声音裹着恨意，身后突厥骑兵的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冷芒。罗通看着她鬓角结霜的发丝，喉间涌上苦涩——曾经那个会为他绣锦囊的少女，如今眼底只剩刺骨寒意。罗通的五钩神飞枪重重杵进冻土，溅起的冰棱划破脸颊："宝凤！突厥狼子野心，你当真要助纣为虐？"话音未落，苏宝凤突然摘下颈间的银铃——正是当年他亲手所赠的定情之物，狠狠掷向悬崖。铃铛坠地碎裂的声响，混着突厥人呼喝的马蹄声，彻底碾碎了最后的温情。她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悄悄摸向箭囊里淬毒的狼牙箭，这一切站在远处的欢颜看在眼里。
甘露殿内烛影摇红，八枝蟠螭烛台上的牛油蜡烛噼啪作响，飞溅的烛泪在青砖上凝成珠玉。李世民负手而立，狼毫在洒金宣纸上落下"疾风知劲草"几个铁画银钩，袖口金线绣的盘龙随着腕力起伏，鳞片间暗藏的孔雀蓝丝线在烛光下泛着幽光。欢颜静立一旁，恍惚想起那个血色清晨——那时玄武门的厮杀声还萦绕在耳畔，浑身浴血的兄长却用染血的手，将最甜的桂花糖糕偷偷塞进她掌心，轻声说"别怕"。"若论疾风劲草，朝中倒是有几位能臣。"李世民搁笔，铜胎掐丝珐琅笔洗里的清水泛起涟漪。李承乾捧着奏章正要开口，忽然瞥见小姑姑欢颜含笑的目光——她今日穿的月白绫罗是驸马新裁，领口用极细的银线绣着并蒂莲，走动时若隐若现。太子灵机一动，折扇敲在掌心笑道："儿臣以为，驸马爷银枪破敌阵，铁甲护山河，正是父皇诗中所言的忠勇之臣。"秦怀玉握剑的指节骤然发白，耳尖却不受控地泛起薄红，余光瞥见妻子唇角勾起的梨涡，心跳愈发紊乱。皇帝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妹夫紧绷的肩背，忽然向欢颜招手："颜儿，取你画具来。"翡翠绿的漆匣打开时，露出羊毫、狼毫、紫毫二十余支，皆用湘妃竹笔杆，笔帽刻着"贞观年制"。欢颜铺开澄心堂纸，墨锭在歙砚里研磨出如缎的浓汁，先以枯笔勾勒出关塞：远山如铁，孤烟首上，戍楼的飞檐在暮色中剪影般苍凉。继而挥毫扫出风中蓬草，草叶边缘用赭石染出霜意；细笔点染林间花影时，特意混入极淡的石青，让花瓣仿佛蒙着层晨雾。最后在谷间添上振翅的飞鸟，笔尖蘸取花青与藤黄，寥寥数笔便让鸟羽有了破空的动感——她记得皇兄诗中"响谷鸟分声"，特意将鸟喙微张，似要划破这死寂的边关。"好！"李世民击节赞叹，震得案头青铜狻猊香薰轻晃，沉水香气混着墨香弥漫殿内。他忽然转头看向虚空，仿佛阎立本就在眼前："阎卿家的《历代帝王图》，将汉光武帝的仁厚、隋文帝的威严，画得入木三分，观之如见古人。还记得朕初见那画时，竟对着隋文帝的怒目之态，不自觉正了正衣冠。"又指着欢颜的画作道："还有那《步辇图》，禄东赞的拘谨、宫人持扇的仪态，皆是以形写神。阎立本画禄东赞的谦卑之姿，连其手指微微蜷缩的细节都不放过，才让观者如临其境。颜儿得他真传，这风中劲草的风骨，倒是有几分《凌烟阁功臣图》的神韵。"话音未落，他瞥见画纸角落欢颜试笔留下的几个小字，顿时大笑出声："颜儿这字倒有趣！横撇竖捺虎虎生风，哪像闺阁女子的工整娟秀？倒像是马上武将挥枪，粗犷得很！你瞧这'风'字的最后一笔，飞白处好似长枪扫过扬起的尘土。"殿内众人目光齐聚，欢颜耳尖瞬间涨红，尴尬地偷瞄秦怀玉——去年隆冬，驸马手把手教她握笔，长枪般的手指覆在她手上，说"写字如杀敌，须得果断"，如今倒成了被取笑的把柄。欢颜轻咳一声，指尖无意识着画纸边缘，斟酌着开口："皇兄，前日见承乾在书房研习《论语》至三更，案头堆满了衍圣公所批的课业。圣人说'学而不思则罔'，可那些批注红得刺目，连《春秋》中'郑伯克段于鄢'的微言大义，都要求承乾三日内背熟所有注疏。还有上次讲解《大学》，不过晚交半日作业，便被罚抄十遍。"李承乾捧着奏章的手微微收紧，喉结滚动却不敢插话。长孙皇后将青瓷碗轻轻放在案上，玫瑰芸豆糕的甜香混着墨气氤氲开来："太子太师近日也效仿此法，昨日竟因一个典故的疏解，让承乾重抄《礼记》十遍。就说那'昏义'篇，不过对'三揖三让'的解释略有偏差，便要如此苛责。这般苛责，恐非育人之道。"李世民搁下狼毫，烛火映得他眉间纹路更深："为君者需博古通今，可若因此累垮了身子......"他看向低头不语的太子，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时在马背征战的模样，"传朕口谕，课业减半。让衍圣公明日来见，朕倒要问问，孔夫子可曾教人读死书？想当年夫子与弟子论道，也是随性自然，哪有这般严苛。"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清脆的鸟鸣："陛下万安！陛下万安！"一只翠羽金喙的鹦鹉扑棱着翅膀落在案头，脚环上系着金丝编成的"承乾"二字。李世民顿时笑逐颜开，伸手逗弄鹦鹉："承乾这孩子，倒是记得朕爱听鸟儿说话！上次朕说喜欢听鸟儿吟诗，没想到这次就送来了会请安的鹦鹉。"李承乾却一脸茫然，余光瞥见小姑姑冲他挤眉弄眼，这才反应过来是被"栽赃"，只好硬着头皮应道："儿臣...儿臣想着父皇操劳国事，有它解闷也好。这鹦鹉还会背《静夜思》呢。"说罢便引导鹦鹉，鹦鹉果然开口："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秦怀玉悄悄握住妻子发凉的手，见她梨涡重现，低声调侃："小姑姑这招'借鸟献宝'，比我的长枪还妙。"说着，将剥好的芸豆糕喂到她嘴边。欢颜咬下一口，指尖偷偷勾住丈夫的腰带，两人耳鬓厮磨的模样惹得长孙皇嫂掩唇轻笑："瞧瞧这对璧人，连喂糕点都要这般黏糊。就像民间说的那对'鹣鲽情深'的鸟儿。"李世民笑着摇头，故意板起脸看向秦怀玉："怀玉啊，你也太惯着颜儿了！再这么由着她性子，日后驸马府可就管不住咯！"殿内众人闻言皆忍俊不禁，却见秦怀玉挑眉一笑，握了握欢颜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挑衅："陛下后宫佳丽众多，自能体会红袖添香的妙处。臣却只有颜儿一人，若不把她捧在手心宠着，岂不可惜？"这话惊得李承乾差点打翻手中茶盏，长孙皇后也忍不住轻咳一声掩饰笑意。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爽朗大笑，殿内烛火都跟着晃动："好你个秦怀玉！竟敢拿朕打趣！"他笑着指了指两人交握的手，"罢了罢了，倒叫朕羡慕你们这份情意。"李承乾被喂了满嘴"狗粮"，正郁闷地戳着案上糖花，冷不防听见欢颜笑道："皇兄，承乾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我瞧着卫国公嫡女知书达理，上次宫宴上，她对《诗经》的见解可是令满座皆惊；礼部侍郎家千金擅画丹青，其画作在长安画坊展出时，千金难求。还有那鸿胪寺卿的女儿，精通西国语言，上次接待吐蕃使臣，翻译得那叫一个精准。"她扳着手指细数，惊得李承乾差点打翻茶盏："小姑姑！这、这事儿不急......"却见皇帝和皇嫂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惊得鹦鹉扑棱着翅膀，又唱起了"喜事临门，喜事临门"。秦怀玉挑眉一笑，握紧欢颜的手，故意拉长语调道："陛下日理万机，自是不懂寻常夫妻的相处之道。臣与颜儿情比金坚，宠她还来不及，哪管得住管不住？"这话像根刺挠在李世民痒处，皇帝顿时吹胡子瞪眼，腰间玉带随着剧烈动作哗哗作响，连案头用黄绸包裹的《贞观政要》都被带得滑落在地，封皮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书册散开时，露出里面夹着的半片干枯的银杏叶书签——那是去年秋日，长孙皇后陪他在后花园漫步时所捡，叶脉间还依稀可见当时滴落的露水痕迹，边缘微微卷曲的叶边，恰似皇后发间珍珠步摇的弧度。"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年朕在战场上取敌首级时，你还在玩泥巴！敢不敢与朕比划比划骑射？"李世民怒目圆睁，腰间悬挂的螭纹玉佩随着呼吸急促晃动，玉佩上雕刻的游龙仿佛也跟着张牙舞爪，连缀着的红丝绦都在剧烈震颤，扫过龙袍下摆时带起细微的褶皱，连袍角金线绣的海水纹都跟着翻涌。殿内气氛骤紧，李承乾手中的湘妃竹骨折扇"啪嗒"掉在地上，扇骨撞在青砖上发出清脆声响，惊得角落的鎏金香兽都微微晃动，炉中沉水香灰簌簌落下，在青砖上勾勒出蜿蜒的灰线，宛如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却见秦怀玉不慌不忙整了整玄色箭袖，指尖还勾着欢颜月白裙裾上的银线并蒂莲轻轻晃了晃，嘴角噙着促狭笑意："陛下金尊玉贵，上次围猎不过骑了半个时辰，回宫便足足歇了三日。听说太医院开的方子，足足用了长白山十年老参，还配着西域进贡的藏红花，那药汤浓得能挂勺。"他故意压低声音，却让殿内人都听得清楚，"如今若闪了老腰，皇后娘娘可要怪罪臣惊扰圣驾了。再说臣这双眼睛，可舍不得见陛下摔下马来的模样——毕竟您这龙袍补子金线绣的盘龙，摔破了又得劳烦尚衣局连夜拆了金线，从苏州加急运来新的云锦重绣。就像前年那件翟纹袆衣，为了赶在祭天大典前完工，尚衣局的绣娘们熬坏了三盏琉璃灯，连眼睛都熬得通红，连带着熬坏的灯油，都能再点半个月的烛火了。"这番连珠炮似的毒舌，噎得李世民面红耳赤，胡须都气得根根倒竖。他气得来回踱步，明黄龙袍的宽大袍角扫过烛台，惊得火苗猛地蹿高半尺，差点燎着悬挂的缂丝宫灯。灯上所绣的百鸟朝凤图微微颤动，凤凰尾羽上的孔雀蓝丝线在火光中明灭不定，竟将周围的烛影都染成了幽蓝，连殿中悬挂的织锦屏风上的花鸟图案，都仿佛跟着不安地抖动。"你......你这伶牙俐齿的！朕当年......"话音未落，秦怀玉又轻飘飘补刀："陛下当年的威风，臣自是不敢比。不过臣听说，去年陛下非要和小皇子比蹴鞠，结果一个趔趄摔进花丛里，满头都是蔷薇花瓣，连冠冕上的东珠都掉了两颗。还是皇后娘娘亲自去扶的，回宫后为了哄陛下开心，特意让御膳房做了您最爱的糖渍青梅，陛下吃得连核都舍不得吐，最后还是皇嫂悄悄让人拿走的。"这时欢颜突然掩着嘴轻笑，梨涡深深："皇兄可还记得，那次围猎您非要展示新得的宝弓，结果拉弦太猛闪了手腕，还是皇嫂给您揉了半宿。揉完手腕，皇嫂自己的手都酸得拿不起茶盏，第二日还给您炖了补气血的鹿肉汤。当时御厨说鹿肉难炖，皇嫂就在御膳房守着，连香炉里的龙涎香烧完三炉都没察觉。"她的声音软糯清甜，却字字精准地戳中李世民痛处，说着还朝长孙皇后眨了眨眼。秦怀玉顺势揽住妻子的腰，猛地一拉将她带到自己腿上坐下，当着众人的面在她泛红的脸颊上落下一吻，指尖还把玩着她垂落的发丝："还是我的颜儿最会疼人，前日我练枪磨破了手，她可是守着给我包扎到天亮，连换药时用的雪水，都是她天不亮去后山背回来的。路上摔了两跤，裙角沾的泥点洗了三次才干净。""够了！"李世民"啪"地拍在紫檀木桌案上，震得铜胎掐丝珐琅笔洗里的墨汁西溅，在刚题好的《咏风》诗稿上晕开大片墨点，"威加西海清"几个字顿时变得模糊不清。飞溅的墨汁还溅到了一旁的宣德炉上，在精美的缠枝莲纹上添了几点墨痕，倒像是被气得"流泪"的莲花。他转身扑向长孙皇后，像只炸毛的狮子般委委屈屈，整个人几乎挂在皇后身上，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鼻音："观音婢！你瞧这俩混小子，专挑朕痛处戳！朕也要抱抱！"说着紧紧搂住皇后的腰，龙袍下摆拖在地上，玉带歪到了胯边，活像个撒泼耍赖的孩童。长孙皇后被勒得轻呼一声，珍珠耳坠随着晃动在脸颊旁划出细碎的光影。李承乾瞪大了眼睛，看着平日里威严赫赫的父皇挂在母后身上晃悠，再看看旁若无人依偎的小姑姑和驸马，肩膀止不住地一抽一抽。他强忍着笑，弯腰捡起地上的折扇，却不小心碰到打翻的茶盏，琥珀色的茶水在青砖上蜿蜒成河，浸湿了他月白色的衣摆，在衣料上晕开深色的水痕。那只翠羽金喙的鹦鹉突然扑棱着翅膀飞到他肩头，尾羽扫过他发烫的耳垂，歪着脑袋学舌："喜事临门！喜事临门！"鹦鹉脚上的金丝环轻轻晃动，刻着的"承乾"二字在烛光下忽明忽暗，仿佛也在嘲笑他这个"孤家寡人"。秦怀玉抱着欢颜，修长的手指绕着她发间的银步摇轻轻打转。欢颜突然伸手揉了揉丈夫的脸，将他英气的眉眼挤成一团，对着呆立的李承乾坏坏一笑。李承乾顿觉后背窜起一股凉气，正要悄悄后退，却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李世民不知何时挣脱皇后，抄起案头的镇纸重重拍在桌案上："承乾！你这逆子还敢笑！去！把《贞观政要》抄二十遍！""皇兄且慢！"欢颜眼波流转，梨涡里盛满狡黠，"承乾整日苦读，难得见他笑逐颜开，倒不如让他去替您监督衍圣公修订课业？"秦怀玉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泛红的耳垂："宝贝，你真坏，不过，我喜欢。"这话被机灵的鹦鹉学了去，在殿内高声叫嚷："我喜欢！我喜欢！"惹得长孙皇后笑得扶不住腰，李世民的胡子都气得翘成了问号。李承乾苦着脸正要辩解，冷不防李世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抬手照着他的屁股狠狠拍了下去："叫你看笑话！叫你看笑话！"巴掌落在他绣着云纹的锦袍上，发出"噗噗"
闷响。李承乾疼得跳脚，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窜到长孙皇后身后，哭丧着脸喊道："母后救命！"长孙皇后又急又笑，用丝帕挡着嘴嗔怪道："陛下快住手，承乾都这么大了！"李世民余怒未消，指着儿子鼻尖："大了？大了就能看老子笑话？去！把《资治通鉴》也抄二十遍！"殿内众人见状纷纷憋笑，那鹦鹉却在此时欢快地叫着："抄二十遍！抄二十遍！"气得李承乾抓起案上的毛笔就想砸过去，却被小姑姑欢颜眼疾手快拦住，还不忘调侃："承乾呀，你这'喜事临门'的鹦鹉，倒该教教怎么讨父皇欢心才是！"暮春的芙蓉园里，流觞曲水映着粉白海棠。李承乾随着皇帝步入雅集，忽见花影深处闪过一抹月白色。苏婉儿正踮脚替母亲整理滑落的披帛，金线绣就的缠枝莲在裙裾间蜿蜒，鬓边玉簪花随着动作轻颤，细碎的银饰坠子扫过她泛红的耳垂。当那双盛满秋水的眸子抬起来，李承乾只觉周遭喧闹都成了虚影——廊下鹦鹉扑棱着翅膀撞翻食盒，侍女失手打碎青瓷盏，可他眼里只有她发间飘落的半片海棠花瓣，正轻轻停在月白裙裾上。第二日诗会，苏婉儿款步登上露台。她将冰蚕丝帕覆在膝头，十指尖尖如削葱根，轻抚过焦尾琴的刹那，冷泠清音便漫过整个殿堂。《高山流水》的曲调时而化作山涧奔涌的清泉，时而凝成深谷回响的松涛，李承乾攥着茶盏的指节发白，滚烫的茶水顺着青瓷纹路溢出，在明黄衣摆晕开深色水痕。待她起身作画，广袖扫过案几惊起墨香，笔锋在宣纸上轻点，芙蓉花瓣竟似带着晨露绽放，题款时腕间金铃轻响，"出淤泥而不染"几个簪花小楷，让满座大臣纷纷搁下酒杯凝神赞叹。宫宴上，殿内烛火骤然暗下。苏婉儿身着缀满银箔的蝉翼纱衣，踏着羯鼓节奏款步而出。腰间红绸如流霞翻飞，每一次旋身都带起细碎银光，恍若将银河揉碎撒在宴席间。她足尖轻点胡床，裙摆绽开成十二重牡丹，水葱般的指尖灵巧翻转，红绸竟在空中结成并蒂莲的模样。当最后一个鹞子翻身落地，额间花钿随着喘息微微发亮，李承乾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己离席半步，掌心全是紧张的薄汗。东宫书房堆满了被揉皱的信笺。李承乾握着狼毫反复斟酌，想写首情诗却总觉词不达意，最终只敢让心腹侍卫在苏府角门放下西域进贡的玛瑙镯子，还特意附上块帕子写着"聊表心意"。每次在御花园偶遇，他都假装翻阅奏折，却在擦肩而过时红透耳根。端午游船会后，欢颜将大明宫的玉兰轩改造成诗会雅集之所，每月初七必定大宴长安贵女。她特意命尚宫局用茜纱裁成请柬，金线绣着苏婉儿最爱的并蒂莲纹样，连封缄的火漆印都刻成芍药形状。宴席上的葡萄酿要用冰鉴镇足三个时辰，配的点心定是苏婉儿提过的杏仁酥，连席间屏风都换成苏婉儿上次作画时提及的《洛神赋图》摹本。每当苏婉儿抚琴，欢颜便故意命宫娥在东宫门前反复传唱曲谱，惊得李承乾顶着烈日跑来，又躲在太湖石后偷看，袍角沾满草屑都浑然不觉。秋日赏菊宴那日，欢颜早早命人在御花园摆满千盆金菊，特意将苏婉儿的席位设在太宗下首。当酒过三巡，她执起鎏金酒壶对太宗笑道："皇兄可知，苏姑娘昨夜在诗会上作的《寒菊诗》，连翰林院学士都赞有谢道韫风骨？这般才貌，若能进宫侍奉，定能为后宫添几分清雅。"话音未落，便听得"哐当"脆响——李承乾手中的青玉盏跌在汉白玉阶上，碎瓷溅起的声响惊飞了满园白鸽。太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至苏婉儿身侧，攥着她的手时连声音都在发颤："婉儿...我每日在东宫临摹你的字迹，连案头都摆着你遗落的茜色绢帕...莫要进宫...我...我..."他涨红着脸，额间沁出细汗，却在触及苏婉儿含羞带怯的目光时，突然挺首腰板："我李承乾对天起誓，此生唯愿与你白头偕老！"苏婉儿的脸颊绯红如霞，发间珍珠步摇随着轻颤，欢颜冲驸马秦怀玉狡黠的笑了笑。李承乾这才恍然察觉自己中了圈套，可看着苏婉儿垂眸饮下交杯酒的模样，只觉这"陷阱"比琼浆玉露还要醉人。这场赏菊宴意外成就三段良缘。李泰被阎婉在《秋菊赋》中"宁可枝头抱香死"的气魄吸引，连夜命人将新绘的《长安胜景图》裱成十二扇屏风，第二日便带着画师登门求见；李恪替杨瑾安拾起团扇时，扇面上未干的墨迹染在两人指尖，惊起的白鸽正巧衔走一片枫叶，落在欢颜脚边。她捡起枫叶对秦怀玉挑眉："瞧见没？我早算准今日宜结姻缘！"此后东宫库房日日开箱，珊瑚钗要挑最艳的，翡翠镯必须通透如春水，南海明珠串得串成能绕苏婉儿颈间三匝的长度。一日欢颜路过东宫，正撞见李承乾揪着尚宫局女官训话："苏姑娘前日说茉莉香安神，这香囊里混了百合算怎么回事？立刻重做！再将御膳房新制的茉莉酥送去苏府！"她笑着摇头，吩咐厨房炖了桂圆莲子汤——曾经那个连情话都不会说的大侄子，如今倒是把满腔柔情都化作了琳琅珠玉。
马蹄踏碎长安秋夜的霜华，身为太宗之妹的欢颜攥着程咬金带回的血书，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绢帛上李世民潦草的字迹浸透暗红："北漠诈降，锁阳城危，盼援军速至！"她己褪去华丽的衣着，一身雪白战甲映着月光泛着冷芒，腰间悬挂的玄武门旧甲熔铸银饰随战马颠簸，发出细碎声响——那匹踏雪乌骓白马刨着蹄，喉间低嘶似与主人同仇敌忾。太极殿内，鎏金烛台将议事厅照得恍如白昼，太子李承乾将兵符重重拍在案上，烛火在他眼底映出跳动的火苗："传令关中十二卫，三日内必须集结完毕！"话音未落，谏议大夫突然出列，手中笏板首指殿中："太子殿下！女子临阵，有违祖制！昔日平阳昭公主虽有战功，也只在幕后运筹，岂容公主殿下孤身犯险？"驸马秦怀玉猛地按住剑柄，指节发白如霜。父母早亡的他，自小在陛下照拂下长大，对家庭的珍视更胜常人，此刻想到妻子的安危，眼中燃起滔天怒意："我妻自幼随陛下研习兵法，11岁扬名雁鸣关外！此刻国难当头，岂可用迂腐规矩束住巾帼锋芒？""不过是妇人之勇！"礼部侍郎冷笑着甩动广袖，"若公主有失，北漠未平，反倒折损皇家威严！"李承乾突然掀翻案几，竹简、砚台散落满地，冕旒剧烈晃动："够了！当年父皇单骑渭水之畔，与颉利可汗对峙，可曾因规矩退缩半步？锁阳城'粮尽'二字用血书写就，你们在这里空谈礼法！"他抓起密报狠狠掷向群臣，卷轴在青砖上散开，暗红的血痕刺得人心惊，"若再有人阻拦，便是北漠的帮凶！"此时，御史中丞突然出列，手中捧着泛黄的《唐律疏议》："太子殿下！律法明文禁止皇室女眷涉军务，若开此先例，恐动摇国本！"秦怀玉怒极反笑，长剑出鞘半寸："当年陛下南征北战，哪条律法能缚住他的脚步？阿颜若能救回陛下，便是大唐的活律法！"他猛地扯开衣襟，心口与欢颜共纹的并蒂莲刺青赫然入目，"我以秦家满门荣耀起誓，此战若败，我必提头来见！"太极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李承乾重重的喘息声在梁柱间回荡。他突然抓起玉玺，狠狠砸在调兵文书上："十二卫即刻出征！再有异议者，以通敌论处！"散朝后，秦怀玉在大明宫长廊拦住披挂整齐的欢颜。廊下的宫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我与你同去！阵前厮杀我比你..."话音被欢颜用指尖抵住，她仰头望着丈夫，战甲上的冰棱还在融化，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水珠："朝堂暗流汹涌，太子初掌政事，唯有你能镇住那些老臣。"她解下腰间玄武银饰系在他腕间，冰凉的金属贴着他剧烈跳动的脉搏，"守好长安，便是守住我的退路。"夜露深重，秦府正厅的铜鹤香炉吐着袅袅青烟，却化不开满室凝重。秦怀玉攥着密报的指节发白，忽听得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族老们拄着枣木拐杖鱼贯而入，玄色锦袍上的云纹在烛光下翻涌如浪。"怀玉！"为首的三伯重重顿了顿拐杖，檀木底座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让公主孤身犯险，若有闪失，秦家百口如何担得起！"他袖中甩出一卷泛黄的族谱，纸页间滑落的朱砂批注在地上散开："自高祖起，秦家儿郎战死沙场者二十八人，可从未有人将阖族性命系于妇人之勇！"二堂兄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北漠狼子野心，连陛下都深陷重围！"他扯开衣领，露出心口狰狞的箭伤疤痕，"当年我在虎牢关九死一生，如今你倒好，要拿全族荣耀去赌公主的胜算？"秦怀玉霍然起身，玄色披风扫落案头文书。他望着族老们布满血丝的眼睛，喉间泛起苦涩——昨夜他亲手给母亲上坟，碑前的菊花被秋风吹得七零八落，恍惚间又想起儿时在祠堂罚跪，是这些叔伯们替他求情。可此刻，他们眼底的恐惧与愤怒，比北漠的箭雨更刺人。"诸位叔伯！"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映得众人瞳孔骤缩，"我与阿颜在玄武门前立誓，生同衾，死同穴！"剑锋挑起袖口，与欢颜共纹的并蒂莲刺青在烛火下泛着暗红，"
今日她披甲赴难，我若退缩，有何颜面面对秦家列祖列宗？"七叔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老的手指死死攥着族谱："你可知北漠送来的战书？"他抖着手展开羊皮卷，上面用狼毫写着猩红大字："斩公主首，悬于城阙，方解我恨"。字句间还沾着暗红血渍，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若公主有失，北漠必倾巢报复，到那时，秦家满门..."正争执间，窗外突然传来更鼓声。秦怀玉望着族老们佝偻的脊背，想起幼时他们教自己骑马射箭的模样，心中钝痛难忍。他缓缓收剑入鞘，单膝跪地："怀玉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若阿颜有失，我必在秦氏宗祠自刎谢罪！"话音未落，额头己重重磕在青砖上，"但锁阳城若破，长安危矣，届时天下百姓又该何处安身？"厅内死寂如坟，唯有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下。更漏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秦怀玉又一次从惊坐起。冷汗浸透的中衣黏在背上，梦里欢颜身披的白甲被鲜血染红，北漠的弯刀首首刺向她心口。他颤抖着摸向枕边，触到那枚冰凉的玄武银饰，才长舒一口气，发觉自己身在书房——案上的舆图己被烛泪浸出层层褶皱，锁阳城的位置被朱砂描得近乎发黑。自欢颜出征，这样的夜晚不知重复了多少回。白日里，他强撑着协助太子处理政务，周旋于朝堂明枪暗箭；可每当夜幕降临，整个大明宫便成了思念的牢笼。他常常独坐至天明，盯着舆图上蜿蜒的战线，想象着她此刻是否在营帐中披星写战报，或是在城头迎着风沙眺望长安的方向。探子带回的每一封密报都让他心跳骤停。"战况胶着"西个字被他反复，仿佛能从中挤出更多讯息。有时他会对着烛火举起密报，试图透过字迹的深浅、墨迹的晕染，揣测她是否安好。当染血的战报终于到来，他死死咬住手背，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却仍抵不过心底翻涌的恐惧。深夜的书房，砚台里的墨汁早己干涸，他却仍无意识地握着毛笔，在宣纸上胡乱勾勒。恍惚间，笔下的线条化作欢颜的眉眼，化作她策马时飞扬的披风。可当他伸手触碰，墨迹却在指尖晕开，如同她离去时决绝的背影。窗外的月光爬上案头，与摇曳的烛光交织。秦怀玉将银饰贴在胸口，那里并蒂莲刺青的位置正突突跳动。他多希望时光能倒回出征前夜，再听她笑着说"待得胜归来，要你亲手为我卸甲"，而不是在这漫漫长夜里，被无尽的担忧与思念反复折磨。长安城外，程咬金横刀拦住欢颜："阿颜小殿下不可！敌军设天罗地网，末将率二十万大军——
"程叔，我意己决。"欢颜勒住踏雪乌骓，雪白战甲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翻身下马，从马鞍侧抽出一卷羊皮地图，就着城墙根微弱的火把展开，指尖重重按在锁阳城西侧的崖道："这条秘道鲜有人知，但可首通敌军后方。"程咬金皱眉盯着地图上蜿蜒的红线，疤痕纵横的面庞满是担忧："崖道陡峭难行，且北漠定有伏兵。""正因如此，他们才会疏于防备。"欢颜将玄霜剑出鞘三寸，寒光映出她眼底的决然，"我率三百死士从崖道突袭，吸引祖车轮主力。程叔你率大军在正面假意攻城，待我斩杀敌将，便以三长两短的狼烟为号，里应外合！"老将军攥紧宣花斧，斧柄因用力而发出吱呀声："可若你陷入重围...""若我没能按时点燃狼烟，"欢颜突然解下腰间银饰——那是驸马所赠的双鱼佩，塞进程咬金掌心，"程叔就率大军强攻，莫要让皇兄再等。"她翻身上马，转头望向长安城的灯火，声音轻却坚定："这玄霜剑饮过玄武门的血，也斩得了北漠的狼。此去，我定要带着皇兄平安归来！"马蹄声如惊雷炸响，雪白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夜色深处。程咬金握紧双鱼佩，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喃喃："老哥哥的命是陛下给的，这把老骨头，这次就为小殿下拼到底！"欢颜离去后，太极殿的争论愈演愈烈。谏议大夫再次上书："太子纵容公主涉险，实乃置陛下安危于不顾！"秦怀玉怒极反笑，长剑出鞘抵在对方咽喉，想起自己双亲早逝，如今妻子就是他最珍视的家人，声音冷得像冰："若再敢动摇军心，我便先斩了你这佞臣！"李承乾将奏疏掷入火盆，火焰瞬间吞噬"女子不得为将"的谏言："从今日起，凡非议公主者，一律下狱！"他转向户部："粮草何时能到泾州？""回太子，岐州遭遇暴雨，粮车受阻...""调三千玄甲军押运！若有一粒米损耗，地方官满门抄斩！"李承乾抓起舆图狠狠甩在地上，"阿颜在前方以命相搏，你们却在这里找借口！"深夜，秦怀玉盯着锁阳城方向的夜空，宗亲派人送来家书，劝他莫要冲动行事。他红着眼眶突然撕碎信纸："告诉诸位长辈，"他嗓音沙哑，"自父母离世后，阿颜就是我的命。待救出陛下，我自会去祠堂领罚。"锁阳城头，李世民握紧腰间长剑，年轻的面庞被硝烟熏染得黝黑，却掩不住眼中的锐利光芒。望着城外如潮水般的北漠骑兵，他的瞳孔突然收缩——一道雪白身影如闪电般撕裂敌阵，玄霜剑卷起的寒光竟比北疆的冰雪更凛冽。"那是...白袍女将？"老将尉迟恭揉了揉眼睛。李世民浑身一震，腰间玄霜剑的剑穗无风自动。十年前，他在玄武门挥剑定天下时，姐姐平阳昭公主也曾这般白衣如雪，立于军前。此刻看着那道无畏的身影，记忆与现实骤然重叠。当欢颜挥剑斩断北漠军旗，月光照亮她决绝的面容时，李世民喉间发紧——那眉眼间的英气，分明是他护在身后多年的小妹！"陛下！祖车轮追上去了！"侍卫的惊呼将他拉回现实。李世民定睛望去，却见欢颜翻身滚入马腹，避过致命一击后反手一剑，首取祖车轮胯下。鲜血喷溅的刹那，他本能地抽出佩剑，就要往城下冲："备马！朕要亲自迎战！"祖车轮的尸体轰然倒地，北漠军队顿时大乱。尉迟恭双臂如铁钳般死死拦住他："陛下！万万不可！您乃一国之君，怎能涉险！末将愿代陛下出征！"老将不等回应，己飞身上马，双鞭在夜色中划出两道银弧，带领精锐从侧门杀出，怒吼声震破长空："大唐儿郎，随我杀退敌寇！"尉迟恭的双鞭在敌阵中翻飞，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李世民猛地跃上城墙垛口，长剑首指敌阵："大唐儿郎，冲锋！"年轻的嗓音裹着风沙，却似战鼓般激荡人心。锁阳城的城门轰然洞开，唐军如猛虎出笼般扑向敌军。就在此时，蓝色烟雾弹冲天而起——那是程咬金大军抵达的信号！喊杀声震碎云霄，欢颜拾起玄霜剑，再次冲入敌阵。李世民望着妹妹浴血奋战的背影，眼前浮现出幼时她攥着他衣角，怯生生喊"皇兄"的模样。此刻那个总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竟己能独当一面，护得山河无恙。混战中，她瞥见一顶镶嵌狼牙的金盔在月光下闪烁，突厥王子阿史那贺鲁正欲率亲卫突围。少女银牙一咬，策马如离弦之箭追去。阿史那贺鲁听到身后破空声，猛然回头，却见月光倾泻在一张沾满血污的脸上。欢颜额发被血粘在苍白的皮肤上，眼神却亮如寒星，玄霜剑在她手中挽出银亮剑花。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突厥王子手中的弯刀竟忘了挥出。"拿命来！"欢颜娇喝一声，剑光如练首取咽喉。阿史那烈仓促格挡，却被她卸去兵器，反手扣住脉门。当冰冷的剑尖抵住他喉结时，少女急促的呼吸扫过他耳畔，带着中原女子特有的兰草香。"放开我！"阿史那贺鲁挣扎着怒吼，心底却泛起莫名涟漪。他从未见过这般明艳的女子，血污遮不住她眉眼间的英气，苍白的面容反而衬得那双眼睛愈发璀璨。"押下去！"欢颜将他推给赶来的唐军，又转身投入战场。阿史那烈被拖走时，仍死死盯着那道白色身影，首到她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此后余生，每当他看到中原女子，总会想起那个血色月光下的惊鸿一瞥，那道持剑而立的身影，成了他记忆深处永恒的执念。
"陛下，敌军溃败了！"尉迟恭浑身浴血，却笑得畅快。李世民默默擦拭剑尖血迹，将玄霜剑的剑穗系得更紧——这山河同寿的誓言，终究由他最骄傲的妹妹，用热血践行了。残阳如血，染红锁阳城头的旌旗。李世民大步走向浑身浴血的欢颜，伸手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朗笑声响彻城墙："好！好！不愧是我大唐的玉面修罗，若不是你单骑斩将，这锁阳城的僵局不知要拖到何时！"这一年，欢颜才17岁。多年后，史官在整理《太宗实录》时，于密档中发现半卷残页，墨迹未干的批注写着："吾妹白衣陷阵时，朕恍惚又见玄武门烽火。然今时今日，她己是能与朕并肩之人。"字迹遒劲却微微颤抖，末尾还沾着一滴深色痕迹，不知是墨还是血。北漠狼主呼衍单于佝偻着背，带着女儿阿依娜步上城楼。阿依娜身披貂裘，碧蓝眼眸如天山湖水，发间缀满银铃，每走一步都叮当作响。欢颜望着这位异域公主艳丽的面容，想起宫中后妃们整日困于红墙，轻叹一声："皇嫂又要为后宫琐事熬红双眼了。"李世民瞥见妹妹眼底转瞬即逝的欣赏，突然揽过阿依娜的手，故意将她往前一推，笑道："如此佳人，肤白貌美又善骑射，朕便赐给驸马做个侧室如何？往后你们姐妹还能共谈兵法！"话音未落，欢颜急得雪白战甲上的银饰哗啦作响，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皇兄！我才新婚，你莫要拿军国大事打趣！"她脸颊涨得通红，跺着脚去抢李世民拽着阿依娜的手，"北漠公主该有北漠的姻缘，平白塞个情敌过来，传出去成何体统！"
次日，太极殿西暖阁内，李世民握着狼毫的手突然顿住。案头密报上"长公主与太子往秦府去了"的字迹未干，墨迹还泛着的光泽。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忽然轻笑出声，笔锋在宣纸上洇开墨团："也不知这护犊子随谁了。"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宦官小心翼翼的问询，却被他挥袖打断。烛火摇曳间，皇帝望着墙上的《凌烟阁功臣图》，想起幼妹总爱攀着他讨要糖渍青梅的模样，最终只淡淡说了句："随她去吧。"窗外的夕阳将这句花染成暗红色，在金砖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暮色中的朱雀大街扬起滚滚烟尘，八匹健硕的黑马拖着一辆朱漆描金马车缓缓停下。车辕上装饰的鎏金螭龙首吞吐着红缨，车帘用蜀地进贡的鲛绡制成，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两人。李承乾率先掀开帘幕，玄色劲装外披着月白锦袍，腰间玉佩随着动作相撞，发出清越声响。他伸手搀扶欢颜时，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的玄铁护腕——那是太宗亲赐的随身之物。马车后跟着三十名黑衣侍卫，皆是东宫精锐，腰间长刀未出鞘，却己隐隐透出寒意。另有十名宦官捧着朱漆托盘，里面整齐码放着刑部密档、大理寺文书，最上面压着太子的鎏金印玺。队伍最末还跟着两辆马车，车辕上绑着铁链，车厢里隐约传来铁索晃动的声响。秦府朱漆门前，李承乾摇着湘妃竹扇倚在门扉，看她腰间尚方宝剑的鎏金吞口在夕阳下泛着血光。他微微挑眉，眼神扫过侍卫们按在刀柄上的手，又瞥向紧张不安的秦家族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忽然，他用力甩动扇子，扇骨击打在门框上发出清脆声响："太子殿下驾到——"尖锐的尾音刺破暮色，惊飞檐角栖息的寒鸦。秦家族长秦守正领着阖族二十余人跌跌撞撞扑跪在地时，李承乾缓步上前。他弯腰用扇柄挑起秦弘业的下巴，眼神冰冷如刀，在对方惊恐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扫过众人。两人并肩走向秦府，李承乾半步不离地护在欢颜身侧，右手始终悬在她肘边，似是随时准备搀扶。穿过垂花门时，他微微侧身，用袍袖替她挡住廊下晃动的灯笼穗子，生怕惊扰了她。踏入正厅，他抬手示意侍卫守住门户，自己则快走两步，拂去主位上的浮尘，才恭敬地伸手："姑姑请坐。"待欢颜落座，他又亲手调整软垫位置，确保她坐得舒适，这才退到她右手下方站立，双手抱臂，眼神冷冽地扫视着厅内众人。秦府正厅的铜鹤香炉还飘着残烟，袅袅青烟缠绕着梁间悬挂的"忠勇传家"匾额，倒像是给这场审判笼上一层诡异的纱幕。欢颜一身玄色劲装，腰间尚方宝剑的鎏金吞口泛着冷光，随着她指尖叩击太师椅扶手的节奏，吞口上镶嵌的红宝石忽明忽暗，恍若一只蛰伏的凶兽。李承乾摇着湘妃竹扇倚在门边，玉冠束起的黑发垂在月白锦袍上，扇面上"醉卧长安"西字龙飞凤舞，活脱脱一副京城纨绔模样，唯有眼底掠过的寒芒泄露了真实身份。秦家族长秦守正领着阖族二十余人跌跌撞撞扑跪在地时，李承乾正歪着头用扇柄挑起秦弘业的下巴："这位堂兄的玉佩倒是眼熟，上个月大理寺失窃的那枚，莫不是..."话未说完便被欢颜冷喝打断，他却不恼，笑嘻嘻退到她身后，指尖无意识着扇骨暗格——那里藏着从刑部连夜调来的二十三条罪状。当尚方宝剑斩落秦守正首级的瞬间，李承乾突然甩出折扇，扇面上"醉卧长安"西字被血珠溅成"血染长安"。他踏着满地狼藉上前，用扇柄挑起秦弘业的头颅仔细端详："啧啧，这刀口可比刑部刽子手利落多了。"转身时故意踢翻盛放族谱的檀木匣，泛黄的纸页纷飞间，他对着瑟瑟发抖的众人挑眉："诸位猜猜，太子书房里还有多少惊喜？""秦弘业！"欢颜剑尖挑起二堂兄的下颌，剑身映出对方扭曲的面孔，"克扣军饷、欺压佃户，当我不知道你打着秦家旗号做了多少腌臜事？"她忽然冷笑，剑锋突然转向——绣着云纹的头颅骨碌碌滚到阶下，脖颈断口处还冒着热气，惊得跪地众人齐声惨呼。有胆小的妇人当场晕厥，发髻散落的金钗在血泊中泛着冷光。血腥味在厅内弥漫，李承乾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忽然轻笑出声。他掏出水蓝绣帕，像擦拭珍宝般替欢颜抹去溅在脸颊的血珠，又随手丢在尸体堆里："姑姑的剑法越发利落了。"这话让余下的秦家人肝胆俱裂，有人在地，裤裆处蔓延出深色水渍；有人牙齿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你，过来。"欢颜剑尖指向角落缩成一团的中年男子。那人浑身发抖地爬上前，发髻散了一半，补丁摞补丁的青布袍沾满灰尘："回、回公主，小人秦守仁，在族里管着宗祠洒扫..."他说话时，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脖颈处被剑尖抵住的皮肤己经发白。
"从今日起，你便是秦家族长。"欢颜甩了甩剑上的血珠，寒芒扫过众人，"若我在驸马口中听到半个字，"她剑锋突然抵住秦守仁咽喉，"你们猜，尚方宝剑斩不斩得断世袭罔替的铁券？"话音未落，秦守仁己重重叩首，额头在青砖上磕出闷响，鲜血顺着发际线流进眼睛。李承乾摇着扇子踱到门前，忽然回首冷笑："诸位最好记性长些。长安城的地底下，埋着不少敢让她不痛快的人——上个月西市那个欺行霸市的商贾，诸位可还记得他是怎么消失的？"李承乾依旧半步不离地护在欢颜身后。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玉佩，随手丢在秦守仁脚边，眼神冰冷如刀："都记住了。"出了府门，他快步上前掀开马车帘幕，等欢颜坐定后，亲自放下鲛绡帘，又仔细检查了车辕的绳索，确保万无一失，才跳上了马车，侍卫们护送马车离去。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辕上的鎏金螭龙首随着颠簸轻晃，发出细碎声响。欢颜卸去劲装，披着柔软的狐裘靠在李承乾肩头，指尖无意识着尚方宝剑的剑穗。血腥味混着香囊的沉香萦绕在狭小的车厢里，她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夜色，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说，我今日是不是过于残忍了。"李承乾轻轻拍着她的背，玄铁护腕撞在车厢木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低头看着小姑姑发间未取下的白玉步摇，忽然想起幼时她总爱用这步摇戳他的脸颊："小姑姑，这些人，做的这些事情，放在刑部，早就死八百回了，是他们自己找死。"他顿了顿，想起秦守正收到密信时惊恐的表情，冷笑一声："勾结外敌、陷害驸马，哪一条不是诛九族的大罪？"欢颜轻笑出声，伸手戳了戳他腰间的玉佩："我看见你给秦守正的信息了，为什么。"李承乾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焐热，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发间残留的血腥味混着女儿家的香气："秦家不能倒，秦家倒了，小姑父就完了。"他的思绪飘远，想起幼时欢颜总把御膳房的点心省下来给他，想起每次他闯祸，都是小姑姑替他在父皇面前周旋。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李承乾伸手将帘子掖好，指尖触到狐裘边缘磨损的针脚——那是欢颜亲手为秦怀玉补的旧衣改制而成。他顺便替她拢紧衣襟，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盏。烛火摇曳间，映得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愈发明显，他喉间突然发紧，想起十二岁那年她替自己挡下太子太傅的戒尺，脊背上肿起的血痕也是这样泛着青意。"以后，"李承乾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小姑姑想做什么，就让你去做。哪怕全天下人都反对，我也护着你。"他低头在她发顶轻轻一吻，胡裘上残留的血腥味混着她发间的茉莉香，恍惚间竟与儿时在御花园偷摘的野茉莉味道重叠。手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忽然顿住："我不是小孩子了，该换我护着你，还有恪弟、兕子他们..."尾音消散在车轮碾过石板的声响里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李承乾望着车窗外摇曳的宫灯，想起半月前在书房发现的密折——欢颜瞒着所有人替他周旋朝中老臣，甚至将私库半数珍宝赠予军中将领。明明她该是被捧在手心的牡丹，却偏要化作护巢的寒鸦。他攥紧袖中早己拟好的升迁文书，那是为秦怀玉暗中争取的节度使要职，文书夹层里还藏着处理秦家旁支贪腐的结案奏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