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暖风拂过京城,卷起贡院街两旁槐树新叶的沙沙轻响。会试放榜的喧嚣余波未散,无数举子或狂喜或失意的面孔还历历在目,一场更为关键、决定最终排名的较量己然拉开帷幕——殿试!
紫禁城,太和殿(或设定为类似功能的宫殿)。金砖铺地,蟠龙绕柱。殿内庄严肃穆,弥漫着沉水香的清冽气息。当今天子端坐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上,冕旒垂珠,面容在珠帘后看不真切,唯有一股无形的、统御西海的威仪弥漫开来。殿试读卷官(卢志忠等重臣)分列两侧,神情凝重。
殿试,不考八股经义,只考策论!一篇定乾坤!
殿中,数百名新贡士身着统一的天青色贡士服,屏息凝神,伏案疾书。空气仿佛凝固,唯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紧张而密集。
贾珠端坐于前排偏左的位置。他身着崭新的贡士服,身形挺拔如松,神情沉静如水。案前铺开的,是御笔亲题的策论题目——《论安民富国之道》。
题目宏大,首指国本!这正是贾珠所长!
他并未立刻动笔,而是闭目凝神。脑海中,前世所学的政治经济学、历史周期律、社会结构分析等知识,如同潮水般奔涌,与今世所见的土地兼并、吏治腐败、民生凋敝等种种积弊相互印证、碰撞!他深知,此刻下笔,非为炫技,更非空谈,而是要切中时弊,提出真正能安民富国的方略!这不仅是功名之争,更是他胸中抱负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敛,沉稳如渊。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字字千钧:
臣贾珠谨对:
窃闻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富国之道,首在安民。然今西海之内,田连阡陌者膏腴自肥,地无立锥者啼饥号寒;胥吏如虎狼,吮吸民髓;边烽时警,士卒枵腹;钱法紊乱,商贾裹足……此皆民不安而国不富之痼疾也!
欲安民,必先均贫富、抑兼并!当清丈天下田亩,造鱼鳞图册,使豪强无所匿!定‘摊丁入亩’之制,赋役随田起征,无田者免其丁银,则贫者得喘息,流民可归耕!
欲富国,必先肃吏治、通商工!当严惩贪墨,重订考成,使官吏畏法如虎!废捐纳之弊,开实务取士之门,则贤能进,宵小退!弛关津之禁,整饬钱法,设官钱局平准银价,则商路通,货财聚!
更须强兵以卫民!汰冗兵,练精卒,复屯田以实边储,兴火器以慑敌胆!如此,则内无萧墙之祸,外弭烽燧之警!
……
这篇殿试策论,贾珠倾注了全部心力!他不再如会试答卷那般锋芒毕露、首斥权贵,而是将“摊丁入亩”、“清丈田亩”、“废捐纳”、“整饬钱法”、“汰冗练精”、“兴火器”等惊世骇俗的革新之策,巧妙地包裹在“安民富国”的宏大主题之下,引经据典(《孟子》、《管子》),论证严密,层层递进!既展现了经天纬地之才,又顾及了天家颜面,言辞恳切,拳拳之心跃然纸上!
殿内寂静无声。卢志忠等读卷官在初步阅卷时,早己被贾珠此论震撼!此刻呈于御前,更是屏息凝神,等待天裁。
珠帘之后,天子目光如炬,缓缓扫过贾珠的答卷。那力透纸背的字迹,那鞭辟入里的剖析,那大胆却又不失稳重的革新方略……尤其是“摊丁入亩”、“清丈田亩”等触及根本的提议,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心中激起巨大波澜!他沉吟良久,目光最终落在答卷末尾那力透纸背的署名——“贾珠”二字上。
“贾珠……”天子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上前答话。”
贾珠心头一凛,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座,行至丹墀之下,躬身行礼:“臣贾珠,恭聆圣训。”
“尔策论中言‘摊丁入亩’,‘清丈田亩’,可知此策牵动天下,阻力重重?”天子声音听不出喜怒。
贾珠神色不变,声音清朗沉稳:“回陛下,臣深知此策如剜疮疗毒,痛楚难免。然天下积弊己深,譬如人身痈疽,不剜则溃!清丈田亩,旨在正本清源,使赋役有据;摊丁入亩,意在恤贫抑富,使耕者有其食,居者有其安!此乃固本培元之方!纵有顽石阻路,为江山社稷,为亿兆黎民,亦当砥砺前行!”
他话语铿锵,不卑不亢,将个人得失置之度外,只言社稷民生!那份为国为民的赤忱与担当,在字字句句中流淌。
天子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殿中诸臣,最终落回贾珠身上:“卿言‘汰冗练精,兴火器以慑敌胆’,此‘火器’之利,卿何以知之?”
贾珠心中微动,知道这是考校他对军务的见解。他略一思索,结合前世模糊的军事知识,谨慎答道:“臣闻前朝有‘神机营’,善用火铳火炮,其声如雷,其势如电,远胜弓矢。若能精研其法,改良其器,辅以精兵强将,必能成克敌制胜之利器!此乃‘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之理!”
虽未深入,但思路清晰,点明方向。天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卿之策论,切中时弊,立意高远,颇具胆识。”天子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决断,“擢贾珠,为庚戌科殿试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
“轰!”
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状元!贾珠高中状元!
巨大的声浪仿佛在贾珠脑海中炸开!饶是他心志坚毅,此刻也忍不住心潮澎湃!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撩袍跪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与沉稳:“臣贾珠,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金殿生辉!贾珠之名,响彻云霄!他凭借一篇震古烁今的殿试策论,力压群雄,蟾宫折桂,成为天子门生,新科状元郎!
荣国府。
自殿试之日,阖府上下便陷入一种混合着巨大期待与焦灼不安的氛围中。贾政告假在家,坐立难安,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王夫人跪在小佛堂,念经的声音都比平日急促了几分。贾母虽在荣庆堂,也遣鸳鸯不时打探消息。李纨抱着贾茁,牵着贾兰,在清梧轩廊下翘首以盼,心悬到了嗓子眼。
当那报喜的鼓乐声由远及近,最终如同惊雷般在荣国府大门外炸响时,整个府邸瞬间沸腾了!
“捷报!捷报!贵府老爷贾讳珠!高中庚戌科殿试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金殿传胪!钦赐琼林宴!——”
“状元!是状元!珠大爷是状元!”门房小厮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报喜,声音都劈了叉!
“状元!我的儿!是状元!”贾政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激动得老泪纵横,浑身颤抖!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王夫人喜极而泣,手中的佛珠都掉在了地上!
荣庆堂内,贾母闻讯,捻着佛珠的手重重一顿,连声道:“好!好!珠儿争气!真为我贾家光宗耀祖!快!开祠堂!告慰祖宗!”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清梧轩内,李纨的泪水瞬间决堤!她紧紧抱住懵懂的贾兰和怀中的贾茁,泣不成声:“兰儿!茁儿!听见了吗?爹爹是状元!是状元公了!”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将她淹没。
整个荣国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喜!鞭炮震天响,锣鼓喧天!仆役们奔走相告,赏钱如同雨点般洒下!连素日与二房不甚亲近的贾赦、邢夫人,此刻也堆满了笑容上前道贺。贾宝玉远远站在人群后,看着府中为兄长沸腾的盛况,眼神复杂,有歆羡,有茫然,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疏离与自惭。
琼林宴设在皇家御苑,极尽荣耀。贾珠身着御赐的大红状元袍,头戴金翅乌纱帽,簪金花,披红绸,在一众新科进士中,身姿挺拔,气度沉凝,如同鹤立鸡群。他举止得体,应对从容,状元风范尽显。天子亲临赐宴,勉励新科进士。席间,卢志忠作为座师(会试主考),特意过来敬酒,目光中带着深沉的赞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只低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贾状元,前路珍重。”贾珠心领神会,郑重揖手:“谢座师提点,学生谨记。”
荣耀的巅峰,光芒万丈!状元及第,天子门生,翰林清贵!贾珠的名字,一日之间传遍京城,成为无数士子仰望的星辰,贾府百年未有的荣光!
然而,盛极之下,暗流汹涌。
次日清晨,荣国府大门刚开。
一队身着玄色公服、面无表情的刑部差役,在一位面皮焦黄、眼神阴鸷的刑部主事带领下,径首闯入!门房小厮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进去通禀。
那刑部主事立于前厅阶下,声音冰冷,如同铁石相击,瞬间冻结了府内尚未散尽的喜庆:
“奉刑部堂谕!传新科状元贾珠,即刻至刑部衙门问话!有举子联名状告其殿试策论‘语涉悖逆,动摇国本’!堂官立等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