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第五场雪落下时,沈筱正将最后一粒玉兰种子埋进冻土。木窗外的风卷着雪沫打在窗纸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极了楚墨送来的信里描述的——京城的玉兰树又发了新芽,容景研制的暖房药膏让御花园的玉兰开了整个冬天。
“该回屋了。”楚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捧着件新做的狐裘,皮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今天是你生辰,我炖了南疆的酸汤,你最爱喝的。”
沈筱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指尖触到冻得发硬的土地,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清晨,萧凛也是这样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热腾腾的糖糕,说“北境的雪再大,也冻不住想你的心”。那时的她总以为,等待是件容易的事,像等花开,等雪融,等一个必然会到来的春天。
木屋的火塘烧得正旺,酸汤的香气混着松木的烟火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沈筱捧着陶碗,看着汤里浮着的酸角,忽然发现自己的口味早己变了——当年觉得酸涩难耐的东西,如今竟品出了些微的甜。
“容景说,他在长安的药铺开了家分店,专门卖南疆的草药。”楚墨往她碗里添了块腊肉,“还说等开春了,要把暖房的法子传到黑风口,让这里的玉兰花也能在冬天开放。”
沈筱舀了勺汤,雾气模糊了视线:“他还是那么爱琢磨这些。”
“他说,这是你当年的心愿。”楚墨的声音低了些,火塘的火光映着他左袖空荡荡的轮廓——三年前为了采给她治病的雪莲,他在冰崖上摔断了左臂,却笑着说“这下再也不用练剑了,正好陪你看花开”。
沈筱的指尖微微发颤,汤勺在碗里晃出涟漪。这五年,楚墨的木剑坊早就改成了药铺,他不再是那个挥剑凌厉的少年,掌心多了抓药留下的薄茧,却总记得她爱喝的酸汤要放多少辣椒,记得她畏寒的膝盖需要每晚用草药热敷。
雪停时,楚墨从行囊里取出个锦盒:“这是陛下让人送来的,说你该回京城了。”
锦盒里是支玉兰木簪,簪头的花苞里嵌着颗鸽血红宝石,在火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沈筱认得这手艺,是当年给她做银钏的南疆巧匠,只是不知何时竟也去了京城。
“我不回去。”她把木簪放回锦盒,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这里的花还等着我浇水。”
楚墨没有再劝。他知道,沈筱守着的不只是一片花地,还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和一句早己过期的诺言。
开春时,黑风口的白色小花又开了。沈筱蹲在花地里除草,忽然发现花丛中多了些紫色的身影——是容景托楚墨带来的薰衣草,说这种花能安神,让她夜里少做些梦。
“看,这是北境的孩子种的。”楚墨指着花丛中的小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谢谢沈姐姐”,“他们说,等这些花开了,就去中原看真正的玉兰。”
沈筱摸着那些稚嫩的字迹,忽然想起南疆书院的孩子们,想起阿骨扎着羊角辫的妹妹,眼眶有些发热。原来时光从不是静止的,那些她以为永远停留在过去的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长大,向前。
初夏的一个黄昏,楚墨突然从外面跑回来,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慌张:“筱儿,快收拾东西!北境余孽反扑,说要……说要毁掉这片花地,让宁王死不瞑目!”
沈筱手中的水壶“哐当”落地,水洒在花根上,很快燥的土地吸收。她望着远处尘烟滚滚的方向,突然异常平静:“我不走。”
“你疯了?”楚墨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那些人丧心病狂,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他用性命护着的土地,我不能让它被糟蹋。”沈筱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轻轻拂去他肩上的尘土,“你走吧,带着孩子们去长安,告诉容景,暖房的玉兰……替我多浇浇水。”
楚墨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丢下你!当年在雾舟上,我说过要护你周全,这句话永远作数!”
马蹄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刺耳的叫嚣。沈筱望着楚墨倔强的侧脸,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在南疆码头,把花环戴在萧凛头上的少年,时光在他脸上刻下了沧桑,却没改变眼底的执着。
“好,我们一起走。”她轻轻点头,指尖划过他鬓角新添的白发,“但不是去长安,是去守着这片花地,像他当年守着北境一样。”
那晚的月光格外亮,照亮了他们在花地里挖出的暗渠。楚墨用仅剩的右臂挥舞着铁铲,沈筱则把收集了五年的玉兰种子装进陶罐,埋在最深处。他们没有退路,却也从未想过退缩。
叛军最终没能踏过那片花地。楚墨用炸药炸毁了唯一的通道,自己却被落石砸伤了腿。沈筱在暗渠里给他包扎时,他疼得额头冒汗,却笑着说:“你看,我们守住了他的花,也守住了……我们的家。”
“家”字让沈筱的动作顿了顿,她望着暗渠外透进来的月光,忽然明白,有些等待早己在时光里悄悄变质,从等一个人回来,变成了等自己放下,等一个新的开始。
秋分时,容景带着朝廷的援军赶到。看到安然无恙的沈筱和拄着拐杖的楚墨,他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药箱里的雪莲散了一地,像极了那年黑风口的雪。
“陛下说,让你们回京城。”容景递过一封圣旨,“忠烈祠的画像旁,该添一幅你的画像了,毕竟……你也是守护这片土地的英雄。”
沈筱没有接圣旨,只是望着那片重新抽出嫩芽的花地:“我想留在这里。”
“我陪你。”楚墨的声音紧随其后,像一句早己准备了很久的承诺。
容景看着他们相视而笑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什么,悄悄把圣旨收了起来。有些归宿,从不在金銮殿的画像里,而在并肩看过的风雪里,在共同守护的花地里,在那句未曾说出口的“我陪你”里。
第二年的玉兰花开得格外好。沈筱站在花地里,看着楚墨指挥孩子们搭建暖房,他的腿还没完全好,走路一瘸一拐,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容景从长安带来的工匠正在盖新的木屋,窗棂上雕着玉兰与雪莲交缠的花纹,说是新的家徽。
“在想什么?”楚墨走过来,递给她一束刚摘的白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沈筱接过花,忽然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像五年前在南疆的雨夜里,萧凛吻她那样自然。
“在想,我们该给暖房起个名字了。”她笑着说,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薄茧,“就叫‘双兰院’吧,一半是北境的雪,一半是南疆的春。”
楚墨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这五年的等待,五年的守护,都揉进这个拥抱里。远处的孩子们在唱歌,调子是中原的,词却是北境的,唱着这片用爱与坚守浇灌的土地,终将开出最美丽的花。
沈筱靠在楚墨的肩头,望着天边掠过的雁群,忽然觉得,萧凛从未离开。他化作了黑风口的风,化作了花地里的光,化作了她唇边的笑,在一个新的春天里,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他珍视的一切。
而她的等待,终于在第五年的花开时节,等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不是等一个人回来,而是学会带着回忆前行,在时光里,开出新的模样。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