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鹤熙市大学城后街，“星尘网咖”的霓虹招牌在深夜里兀自闪烁，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电子眼。空气里弥漫着泡面、烟味、汗味和机器散热混合的独特气息，键盘的噼啪声、鼠标的点击声、游戏里的厮杀声和熬夜党压抑的哈欠声交织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浪。
苏圆圆熟门熟路地刷了身份证，拉着成刑走进一个角落的双人小包间。隔音门一关，外界的喧嚣被削弱了大半，只剩下机器风扇的低鸣和两人略显局促的呼吸声。
“坐啊！”苏圆圆把成刑按在柔软的电脑椅上，自己熟练地开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她兴奋的小脸，“今晚带你体验人间夜生活精髓——包宿！”
成刑僵硬地坐在宽大的电脑椅上，暗红斗篷的兜帽早己摘下，露出那张在屏幕冷光下显得有些茫然的娃娃脸。他像一尊被强行按在驾驶座上的原始人，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发光的扁平匣子。键盘上密密麻麻的按键在他眼中如同某种复杂仪器的控制台，闪烁着微光的鼠标则像一个等待捕捉的活物。
苏圆圆己经飞快地登录了游戏，戴上耳机，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里光影交错，角色激烈战斗。“你先随便看看？我给你找点电影？”她抽空扭头问了一句。
“……好。”成刑的声音干巴巴的。他的目光从闪烁的屏幕，移到旁边苏圆圆那张专注的侧脸上。屏幕的光在她脸上跳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鼻尖因为兴奋而微微翕动，嘴唇因为紧张的操作而轻轻抿着。
成刑没有去看电影。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牢牢地锁在了苏圆圆身上。
他看着她因为游戏胜利而欢呼雀跃，小拳头兴奋地挥舞，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看着她因为队友坑爹而气得鼓起腮帮子，对着麦克风小声抱怨，像只炸毛的小猫；看着她困意袭来时，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又强撑着揉揉眼睛继续奋战……
包间里只有屏幕的光在闪烁，键盘声和耳机里隐约漏出的游戏音效是唯一的声响。成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像个误入人类世界的观察者，又像一个守着宝藏的沉默守卫。他坐姿端正得有些僵硬，暗红斗篷垂落，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只有那双幽深的、带着冷冽红芒的眼眸，在屏幕微光的映照下，清晰地映着苏圆圆每一个生动的表情和细微的动作。
时间在键盘的敲击声中悄然流逝。凌晨三点，苏圆圆终于扛不住，眼皮开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歪在宽大的椅背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睡着了。游戏画面还在闪烁，角色呆呆地站在原地。
成刑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静静地看着熟睡的苏圆圆。她的睡颜毫无防备，带着少女的恬静，嘴角还微微上扬，似乎梦到了什么开心事。成刑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站起身。他绕到苏圆圆身后，动作笨拙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滑落的耳机轻轻摘下，放在桌上。接着，他脱下自己那件暗红色的斗篷，犹豫了一下，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一片羽毛，将带着他体温的斗篷，小心翼翼地盖在了苏圆圆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依旧保持着那个端正的姿势，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目光依旧落在沉睡的女孩身上。包间里只剩下机器低沉的嗡鸣和苏圆圆均匀的呼吸声。
---
天堂，“圣光议事厅”。
这里没有地狱的硫磺与喧嚣，只有无尽的柔和白光和仿佛由凝固云霞构成的建筑。空气里弥漫着纯净的信仰之力和淡淡的、如同百花初绽般的芬芳。巨大的穹顶之下，悬浮着无数散发着柔和光芒的云朵坐席，上面端坐着众多气息神圣、面容肃穆的天使。
会议似乎接近尾声。主持位上的云座最为高大，光芒也最为纯粹。佐格小小的身影悬浮其上，穿着她那身流淌着月华光泽的纯白长袍，赤着的小脚丫，头顶的白色小花环在圣光下熠熠生辉。她背后的白金羽翼优雅地收拢着，精致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属于孩童的、完成了“重要工作”后的得意。
“……综上所述，”佐格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议事厅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在全体同仁的共同努力下，本月‘新生灵魂接引效率’提升了15.8%！‘信仰波动安抚成功率’达到了历史新高的92.3%！‘天堂微笑服务之星’的评选活动也取得了圆满成功！”她的小手一挥，指向下方某个区域，“尤其是萨罗斯所带领的‘晨曦接引组’，表现尤为突出！接引时效性、灵魂安抚满意度均位列榜首！萨罗斯！”
被点到名字的萨罗斯正坐在自己的云朵坐席上，单手托腮，纯净的眼眸放空，脑子里还在回味昨晚KTV里苏圆圆室友们崇拜的眼神和那包没吃完的香辣鸡翅。听到佐格点名，她一个激灵，差点从云座上滑下去，赶紧坐首身体，脸上瞬间切换成标准的、带着圣洁光辉的微笑。
“在！佐格大人！”萨罗斯站起身，优雅地行了一个礼，动作无可挑剔。
佐格满意地点点头，小脸上笑容灿烂：“做得很好！萨罗斯！为天堂的荣耀增添了新的光辉！大家要向萨罗斯学习！”
议事厅内响起一片程式化的、带着圣光回响的掌声。
萨罗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响：表扬了！当众表扬了！还是佐格大人亲口说的！机会来了！
掌声稍歇，佐格正准备宣布散会。萨罗斯深吸一口气，脸上那圣洁的微笑瞬间切换成一种带着点讨好、又有点委屈巴巴的表情，纯净的眼眸里充满了“求夸奖求抱抱”的期待光芒，声音也放软了几个度：
“那个……佐格大人……您看……我们组这么努力，成绩这么好……是不是……嗯……可以……考虑……给我们……加一点点……薪水呀？”
她伸出两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眼神充满了希冀，像只讨要小鱼干的猫咪。
议事厅内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天使的目光，带着惊讶、同情、以及一丝看好戏的意味，齐刷刷地聚焦在萨罗斯身上。
悬浮在主位云座上的佐格，脸上的灿烂笑容瞬间僵住。她那双如同倒映着初生星辰的纯净眼眸微微眯起，小嘴不高兴地撅了起来，像被抢走了糖果的孩子。
“加薪？”佐格清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童稚腔调，“萨罗斯！你在想什么桃子吃呢？！”
她小小的身体在云座上扭了扭，赤着的小脚丫不满地晃荡着，身后的白金羽翼也跟着轻轻扇动，带起一阵纯净的光流：“天堂的荣耀！众生的福祉！这才是我们的追求！薪水？那是什么？能吃吗？能换圣光吗？”她的小手叉腰，一脸“你怎么这么俗气”的表情。
萨罗斯脸上的期待瞬间垮塌，讨好的笑容也僵住了。她试图挣扎：“可是……佐格大人……人间的好吃的……新出的游戏皮肤……好看的包包……都要用薪水买的呀……” 她越说声音越小，在佐格那“纯洁无瑕”的谴责目光下，底气越来越不足。
“人间？”佐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们是天使！天使怎么能沉迷人间的物质享受？！那是堕落的前兆！”她板起小脸，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但配上她稚嫩的脸庞，反而显得更加孩子气，“萨罗斯！你的思想很危险！需要净化！回去把《天堂员工行为守则》抄写一百遍！好好反省！”
她小手一挥，带着终结讨论的意味：“散会！加薪？哼！想得美！” 说完，她身后的白金羽翼猛地一振，小小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议事厅的穹顶深处，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表情复杂的天使，以及原地石化、仿佛被圣光劈中的萨罗斯。
萨罗斯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到僵硬，再到绝望，最后彻底变成了生无可恋。她看着佐格消失的方向，纯净的眼眸里盈满了晶莹的泪花（这次是真的委屈），小声地、带着哭腔嘟囔：
“一百遍……我的圣露……我的炸鸡……我的新皮肤……呜呜呜……万恶的资本家……连童工都剥削……”
---
地狱，“灵魂熔铸枢纽”边缘休息区。
这里靠近“嚎哭深渊”，空气中硫磺味更重，还夹杂着深渊里传来的、永不停歇的绝望哀嚎。休息区只是几块相对平整、冒着热气的黑色岩石。卡丘正毫无形象地瘫在一块相对平滑的石头上，深蓝色的斗篷铺在身下当垫子。他英俊的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眼睛紧闭，发出轻微的鼾声。连续的高强度加班让他筋疲力尽，连深渊的哀嚎都成了催眠曲。
他正做着美梦。梦里没有堆积如山的悬赏令，没有撒旦冰冷的拒绝，更没有熔岩傀儡的威胁。梦里是阳光、沙滩、穿着清凉比基尼、有着小麦色皮肤和热情笑容的沙滩美女……美女正拿着一杯插着小伞的冰镇饮料，微笑着朝他走来……越来越近……那饮料的颜色真好看，像熔岩之心最贵的“深渊烈焰”……
就在那杯“深渊烈焰”即将递到他嘴边时——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烈硫磺和血腥腐朽气息的寒意，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毫无征兆地刺穿了卡丘的梦境！
“嘶——！”
卡丘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从石头上弹坐起来！动作之大，差点一头栽进旁边冒着气泡的岩浆池！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不是梦！
那股寒意是真实的！带着刻骨的怨毒和疯狂！就……就在他面前！
卡丘猛地抬头，碧蓝的眼眸因为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在他刚才躺卧的那块黑色岩石前方，不足一米的地方，空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着！
一个半透明的、极其不稳定的身影，正从扭曲的空气中缓缓凝聚出来！
那身影依稀还能看出人形，但轮廓极其模糊，边缘如同燃烧的灰烬般不断剥落、逸散。构成他身体的不是血肉，而是翻滚的、如同浓稠墨汁般的黑暗能量，其中夹杂着无数细小的、猩红色的、如同地狱绘图碎片般的扭曲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活物般在他体内蠕动、闪烁，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污秽与混乱气息。他的面容完全无法分辨，只有两点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般的猩红光芒，在原本是眼睛的位置幽幽燃烧，死死地、充满无尽怨毒地盯着卡丘！
杰克斯！
或者说，是杰克斯被打散后，凭借“地狱绘图”残存力量强行凝聚起来的一缕残魂！
“嗬……嗬……” 残魂发出一种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充满痛苦与疯狂的低哑嘶鸣。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剧烈地闪烁着，死死锁住卡丘惊骇的脸庞。
“……卡……丘……” 残魂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每一个字都在撕裂他自身的存在，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怨毒和癫狂，“……看……看到了吗……地狱……腐朽……虚伪……的……秩序……”
他残破的、由黑暗能量构成的手臂（如果还能称之为手臂）猛地抬起，指向远处枢纽深处那依旧灯火通明、如同巨大熔炉般的办公区域，那里是撒旦统治的核心。
“……撒旦……那个……小丑……窃……窃位者……” 残魂的嘶吼带着撕裂灵魂的恨意，“……他……和他……可笑……的……公司……都……该死……！”
残魂的身影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更加不稳定，边缘的能量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逸散，但他眼中的猩红却燃烧得更加疯狂炽烈！
“……我……杰克斯……回来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宣告，“……带着……地狱绘图……真正的……力量……！”
“……复仇……才刚刚……开始……！”
“……你们……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最后一声充满无尽怨毒的嘶吼如同实质的音波，狠狠冲击在卡丘的心神上！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残破不堪的灵魂身影猛地一阵剧烈波动，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烟雾，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那股阴冷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硫磺血腥味，还在空气中弥漫，以及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在卡丘耳边疯狂回荡。
卡丘僵在原地，碧蓝的眼眸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和凝重。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身下滚烫的岩石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杰克斯……真的没死！而且，带着更加疯狂和扭曲的力量回来了！那句“复仇才刚刚开始”，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卡丘的心脏。
地狱的平静，似乎要被彻底打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