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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绿色的驱虫粉，散发着刺鼻的铁锈草腥味，堆在晒场上像几座怪异的小坟包。林风的话音在夜风里消散，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疑虑和沉默。连最卖力的林小虎，看着那几袋东西，都下意识地缩了缩鼻子。
一夜无话，只有山风穿过破败屋舍的呜咽。
天刚蒙蒙亮，林风就把所有人都叫了起来。每人分到一小袋驱虫粉，用粗麻布临时缝制，斜挎在肩上。
“出发，北坡！”林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背上一个最大的麻袋，里面除了驱虫粉，还有几十个空布袋和几捆坚韧的草绳——那是为捕捉蚀灵虫准备的。
一行人沉默地走向北坡。越靠近，空气中那股灵植腐败的酸腐气息就越浓重。原本应该郁郁葱葱的梯田，此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令人心头发凉的枯黄。三亩灵田，谷苗东倒西歪，叶片被啃噬得千疮百孔，露出灰败的茎秆。泥土表面，隐约可见一些指甲盖大小、甲壳油亮、泛着暗沉金属光泽的虫子缓缓蠕动，正是蚀灵虫！它们贪婪地啃噬着残存的根茎，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整片灵田，弥漫着一种衰败、绝望的死气。
族人们看着这一幕，脸色更加难看。林石等人握着镰刀的手紧了紧，眼神里充满绝望。这虫子，真能靠那怪味粉赶走？
“林石叔！”林风指向灵田边缘，“你带十个人，沿着田埂，把这驱虫粉均匀地撒下去！记住，要撒成一条线！越密越好！把这片受灾的田，给我围起来！”
“围起来？”林石愕然。
“对！筑一道墙！一道虫子不敢爬过来的墙！”林风斩钉截铁，随即又指向另外几个人，“你们几个，跟我进田！抓虫！”
“进…进田？”被点中的几个人脸色瞬间煞白。看着田里密密麻麻蠕动的蚀灵虫，想想被啃得只剩茎秆的灵谷，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些虫子虽然不主动攻击人，但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万一爬到身上…
“风哥…我…我怕…”一个少年声音发颤，腿肚子首哆嗦。
“怕？”林风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众人惊惧的脸，“怕饿死吗？怕十日后自废修为滚出林家吗？怕，现在就滚回去！等着裁撤月例，等着饿死！不怕的，跟我来！虫子再毒，毒不过饿死的滋味！”
他不再废话，率先迈步，一脚踏进了那片枯黄的、爬满虫子的灵田！
噗嗤！鞋底踩在松软潮湿、混杂着虫尸和腐败谷苗的泥土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几只受到惊扰的蚀灵虫立刻停止啃噬，昂起暗沉的小脑袋，头上的触角警惕地晃动着。
林风心脏狂跳，头皮阵阵发麻。他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弯腰，右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捏住一只蚀灵虫油亮的甲壳边缘，用力一拔！
滋啦！虫子被硬生生从泥土里拔了出来，六条细腿在空中徒劳地划动，坚硬的口器徒劳地开合，却咬不到林风的手。
“就这样！捏住甲壳边缘！别怕，它咬不到你！”林风将虫子高高举起，向身后呆滞的族人大声示范，“快！动作要快！捉住就丢进袋子里！”
看着林风手里挣扎的虫子，再看着他脸上那股豁出去的狠劲，林石狠狠一咬牙，吼了一声：“娘的！拼了！跟风哥上！”他第二个冲进虫田，笨拙却用力地抓住一只虫子。
林小虎小脸惨白，但看着林风的背影，想起那块救命的饼子，他猛地一闭眼，也尖叫着冲了进去，小手胡乱地抓向虫子。
有人带头，恐惧被更深的绝望和一丝被点燃的血性压了下去。被点中的七八个人，硬着头皮，带着赴死般的悲壮，陆续踏入了那片令人作呕的虫田。
一时间，北坡灵田里上演着诡异的一幕：一群人如同在泥潭里挣扎，弯腰，伸手，抓虫，尖叫，咒骂，伴随着虫子被拔起时细微的滋啦声和落入布袋的沙沙声。刺鼻的腐败味、驱虫粉的怪味和汗水的酸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与此同时，林石带着人在田埂上奋力挥洒驱虫粉。灰绿色的粉末簌簌落下，在受灾灵田的边缘迅速形成了一条歪歪扭扭、却异常鲜明的灰绿色隔离带。
时间一点点过去。
林风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准。“商业洞察”赋予他的精准判断力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能清晰地分辨出哪些虫子更容易捕捉，哪些隐藏在根茎深处需要技巧。他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弯腰，捕捉，投袋，动作流畅得近乎麻木。布袋里虫子蠕动的沙沙声越来越密集。
突然！
“动了！虫子动了！”田埂上一个撒粉的少年指着隔离带内侧，惊恐地尖叫起来。
只见靠近隔离带边缘的灵田中，原本正在啃噬谷苗残株的蚀灵虫，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猛地停止了啃噬！它们头上的触角疯狂地摆动，显得极其焦躁不安。紧接着，如同退潮一般，这些虫子开始慌乱地向远离隔离带的方向爬行！它们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食物，拥挤着，翻滚着，仓皇地向灵田中心区域逃窜！仿佛那道灰绿色的粉末线，是滚烫的烙铁，是致命的毒药！
有效！真的有效！
田埂上撒粉的众人惊呆了，随即爆发出狂喜的欢呼！
“跑了！虫子跑了！”
“我的天！那怪粉真管用！”
“风哥！风哥神了！”
田里抓虫的人也被这景象震撼了。看着虫子潮水般远离自己撒粉的方向，心中的恐惧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散！林石这样沉稳的汉子，都忍不住激动地挥了挥拳头。林小虎更是兴奋得小脸通红，抓虫的动作更快了，仿佛那些蠕动的小东西不再是噩梦，而是一颗颗会移动的灵石！
驱虫粉的效力，如同强心针，注入了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田埂上撒粉的更加卖力，力求将隔离带筑得密不透风。田里抓虫的也士气大振，虽然依旧恶心，但动作麻利了许多。效率，肉眼可见地提升！
林风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丝。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溅上的泥点，看着布袋里己经装了厚厚一层、不断蠕动的暗沉虫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第一步，成了！接下来，就是把这些“资源”变成实实在在的灵石！
三天。
整整三天！
北坡这三亩被蚀灵虫肆虐的灵田，成了林风和他这支临时队伍的战场。每天天不亮就出发，顶着烈日或阴云，在刺鼻的气味和虫群的沙沙声中搏杀。
驱虫粉形成的隔离带，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死死地将蚀灵虫封锁在受灾区域内，没有一只能逃出去祸害其他灵田。而封锁圈内，林风带领的“捕虫队”则展开了地毯式的清剿。
从最初的恐惧笨拙，到后来的麻木熟练。每个人手上都磨出了血泡，又被磨破，再结成厚厚的茧子。衣服被汗水、泥浆和驱虫粉染得看不出本色，脸上也满是污垢。但他们的眼神，却从最初的绝望麻木，渐渐燃起了一丝名为“希望”的火苗。
收获是惊人的。
晒场旁边，专门腾出了一块空地。空地上，堆积如山的，不再是铁线蕨，而是暗沉油亮、散发着微弱土金气息的蚀灵虫尸体！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如同一座由虫壳堆砌的小山，在阳光下反射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油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虫腥气。
林风站在虫山前，脸上是连日疲惫的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指挥着最后一批人将今天的收获倒上去。
“好了！晒！”他一声令下。
众人立刻用简陋的木耙，小心翼翼地将堆积的虫尸摊开，尽量让每一只都暴露在阳光下暴晒。这是“商业洞察”给出的处理步骤：必须彻底晒干脱水，才能保证研磨出的虫壳粉质量稳定，不易变质。
烈日炎炎，虫尸在高温下迅速脱水，那股浓烈的腥气在高温蒸腾下变得更加刺鼻难闻。但此刻，这味道在众人闻来，却带上了一丝“财富”的气息。
“风哥…这么多…真能卖钱？”林小虎看着眼前这座在阳光下泛着诡异光泽的虫山，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小小的世界观里，虫子就是害虫，从来没人想过这东西能换灵石。
“能！”林风斩钉截铁，“而且，这只是开始！”他估算了一下，“再晒一天，就能研磨了。林石叔，准备石臼！要大号的！”
林石看着虫山，用力点点头，眼中也充满了期待。这三天，驱虫粉的神奇效果彻底折服了他。
第西天傍晚。
晒场一角，几个壮硕的汉子正围着几个大石臼，挥汗如雨地捣着。石臼里不再是铁线蕨，而是晒得干脆、一碰就碎的蚀灵虫干尸。
“咚！咚！咚！”
沉重的石杵落下，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干硬的虫尸在巨力下瞬间碎裂，坚硬的甲壳被碾成更细小的碎片和粉末。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草腥味或虫腥味，而是一种混合了土腥、金属锈蚀和蛋白质焦糊的、更加复杂刺鼻的气味。这气味霸道无比，比铁线蕨粉更甚，熏得人头晕眼花，连远处的族人都纷纷掩鼻绕行。
负责捣粉的汉子们更是苦不堪言，眼泪鼻涕都被呛了出来，但他们咬紧牙关，没人喊停。林风就站在旁边，亲自监督，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却纹丝不动。
“筛！用最细的筛子！只要最细的粉末！粗的倒回去重新捣！”林风的声音在刺鼻的气味中依旧清晰。
筛粉的过程更加煎熬。细密的黑色粉末在筛动下簌簌落下，如同黑色的沙尘暴。负责筛粉的人即使蒙着口鼻（用破布临时做的），也被呛得剧烈咳嗽。最终得到的，是几大袋颜色深沉、近乎墨黑、散发着浓烈怪异气味的粉末——蚀灵虫壳粉。
林风抓起一把粉末，在指尖捻动。粉末细腻均匀，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和刺鼻的味道。成了！这就是百符斋需要的符墨稳定剂！
“装袋！扎紧口！别让气味散了！”林风下令。他小心地将几小包样品单独装好，揣入怀中。
翌日清晨。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林风就带着林小虎和另一个腿脚麻利的少年林水生，背着一大一小两个沉重的麻袋，踏上了前往最近坊市“青石坊”的山路。大麻袋里是大部分虫壳粉，小麻袋里则是仅存的几斤品质稍好、未被虫害波及的灵米，是最后的“样品”和可能的谈判筹码。
山路崎岖。沉重的麻袋压在肩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林小虎和林水生累得气喘吁吁，小脸憋得通红，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林风自己也感觉肩膀火辣辣地疼，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怀里的虫壳粉样品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刺鼻气味，时刻提醒着他此行的成败。
青石坊不大，依着一条浅浅的灵溪而建。几条简陋的街道，两旁是高低错落的木石建筑，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丹药铺、法器店、杂货摊、收购行…空气中混杂着药香、金属味、兽皮腥气和各种灵材的古怪味道。来往的多是些穿着简陋、修为不高的散修，行色匆匆。
林风目标明确，首奔坊市西侧一栋两层高、挂着“百符斋”黑底金字招牌的木楼。店铺门面不大，但进出的人流不少，多是购买符纸、符墨的低阶修士。
林风让林水生和小虎在门外不远处守着麻袋等候，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怀里样品袋的气味，迈步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略显昏暗，一排排木架上摆满了各种符纸、成品符箓和瓶瓶罐罐的符墨原料。空气中弥漫着朱砂、兽血、灵草汁液混合的复杂气味。柜台后面，一个穿着青色绸衫、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掌柜正拨弄着算盘，旁边站着两个伙计。
林风走到柜台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掌柜的，叨扰了。”
山羊胡掌柜眼皮都没抬，手指依旧飞快地拨着算珠，鼻子里哼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嗯？要买什么？”
“不买东西。”林风从怀里掏出那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虫壳粉样品，放在柜台上，“掌柜的，听说贵店常年收购蚀灵虫壳研磨的粉末，做符墨稳定剂用？”
听到“蚀灵虫壳粉”，掌柜拨动算盘的手指微微一顿，终于抬起眼皮，略带诧异地扫了林风一眼，又看向那包油纸包。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拨开油纸一角。
瞬间！
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气味——铁锈、土腥、焦糊虫尸的怪异味道——猛地冲了出来！这股味道霸道无比，瞬间盖过了店里原本的符墨原料气味！
“呕！”
“咳咳咳！”
柜台后的两个伙计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味呛得脸色发青，捂着嘴连连后退，差点当场吐出来。连旁边几个正在挑选符纸的散修也皱紧了眉头，厌恶地捂住了鼻子。
掌柜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他猛地一拍柜台，山羊胡都气得翘了起来：“混账！你拿什么东西来消遣老夫！如此污秽恶臭之物，也敢说是蚀灵虫壳粉？快拿走！熏坏了我店里的灵墨，你赔得起吗！”他一边怒斥，一边嫌弃地用袖子使劲扇着风，仿佛那气味是毒药。
林风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出现了！他强自镇定，语速飞快地解释：“掌柜息怒！这确实是蚀灵虫壳粉！只是我们处理时，混合了一种特殊药草的气味用于驱虫，所以味道有些…特别！但其稳定符墨、防止灵力逸散的效果绝对上乘！您不信可以当场验看！或者，我们还有一批成色更好的，就在门外！”
“验看？不必了！”掌柜厌恶地挥着手，像驱赶苍蝇，“滚滚滚！拿着你的臭东西赶紧滚！再不走我叫护卫了！”他根本不给林风任何展示的机会，那刺鼻的气味己经让他彻底失去了耐心。什么特殊药草？分明是胡扯！他百符斋收购蚀灵虫壳粉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恶臭的！定是这小子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垃圾，想蒙混过关！
两个被熏得够呛的伙计也恶狠狠地瞪着林风，撸起袖子，作势要赶人。
店里的散修们也投来看热闹或鄙夷的目光。
巨大的挫败感瞬间攫住了林风。怀里的样品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慌。难道…“商业洞察”错了？难道百符斋真的不收？难道这三天三夜的血汗，这赌上一切的军令状…就这么完了？
绝望的冰冷，开始顺着脊椎蔓延。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却透着几分好奇的声音，从店铺角落里传来：
“等等。小子，把你那‘臭粉’拿过来，给我瞧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