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话筒”初赛先在各个年级组进行,每组选取最优秀的5个队伍进入决赛。
比赛当日,后台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粉底、发胶、紧张汗水和廉价香水混合的复杂气味。穿着各色演出服的选手们或闭目养神,或低声开嗓,或对着镜子反复调整表情。角落里,夏知欢安静地坐着,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她穿着那身特意做旧的食堂工作服——洗得发白、沾着可疑油渍的蓝布褂子,一条同样油腻、边缘磨损的白色围裙紧紧系在腰间。脸上是刘思敏亲自操刀的“战损妆”:刻意加深的、如同刀刻般的法令纹和眼角纹,眼下用深棕色眼影晕染出浓重的疲惫阴影,脸颊和鼻翼点染着模仿长期接触油烟的暗沉与微红,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显得有些干裂。头发被发胶抓得略显凌乱油腻,几缕碎发不羁地贴在汗湿的额角。此刻的她,完全就是一个被生活重担压弯了腰、浸透了烟火气的食堂阿姨。
出场次序由抽签决定。抽签结果:夏知欢压轴出场。排在她前面的,正是王茜。
王茜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香槟色小礼服裙,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她选择的是一段经典的都市轻喜剧小品片段——《办公室里的误会》。讲的是一个漂亮能干但有点小迷糊的女白领,因文件拿错引发的一连串啼笑皆非的误会。
灯光亮起。王茜身姿优雅地走上舞台,笑容甜美,举止得体。她的台词清晰流畅,字正腔圆,显然是下过苦功。表演技巧也很娴熟,该惊讶时捂嘴,该尴尬时脸红,该开心时眉眼弯弯,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模板,精准地落在节奏点上。
“哎呀!张经理!对不起对不起!我拿错文件啦!”王茜跺着小高跟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和撒娇意味,眼神无辜地看向搭档(饰演经理的男同学)。
“小王啊,你呀!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男搭档配合着无奈摇头。
“人家下次一定注意嘛!”王茜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台下发出一阵轻松的笑声,主要是她的拥趸和部分觉得“养眼”、“舒服”的观众。她的表演流畅、漂亮,挑不出大的毛病,就像一件制作精良的工业品。
评委席上,那位电视台喜剧综艺的资深编导李姐微微点头,在本子上记录着:“形象佳,台词稳,节奏把握尚可。” 学院的老喜剧演员周老则摸着下巴,笑容和蔼,但眼神里带着一丝阅尽千帆后的平静。毒舌评论人吴峰,表情依旧严肃,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似乎在等待下一个更有趣的选手。
小品在误会解除、大团圆的温馨氛围中结束。王茜优雅谢幕,笑容得体自信。
台下响起一片礼貌而并不算特别热烈的掌声。是认可,是欣赏,但也仅此而己。没有炸裂的笑声,没有动情的泪水,更没有那种让人灵魂震颤的共鸣。就像看了一场制作精良的电视剧片段,舒服,但看完也就忘了。
“王茜学姐好美!”
“演得挺稳的。”
“嗯,不错,挺轻松的。”
“感觉……少了点什么?好像太‘标准’了?”
观众席的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后台入口等待的夏知欢耳中。她透过侧幕的缝隙,看着王茜在掌声中昂首挺胸地走下舞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眼神还特意扫过夏知欢所在的方向,带着一丝挑衅和“看我怎么碾压你”的优越感。
夏知欢平静地收回目光,心无旁骛。她最后一次调整呼吸,努力将自己完全沉入“赵姨”的状态。王茜的“完美”表演,恰恰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战神》的价值在哪里——不是精致的皮囊和技巧,而是滚烫的生活和真实的灵魂!
“下一位!也是我们初赛的最后一位选手,表演系,夏知欢!带来原创小品——《食堂战神》!大家掌声欢迎!”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厚重的幕布缓缓拉开。
舞台灯光昏暗,聚焦在一个简陋的、用几块道具拼凑出的“食堂打菜窗口”。油腻的柜台,几个装着仿真菜的大盆,一个巨大的饭桶。夏知欢扮演的赵姨背对着观众,正佝偻着腰,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用力擦拭着同样油腻的台面。她的背影充满了日复一日的疲惫。仅仅是这个背影,就与刚才王茜光鲜亮丽的都市白领形象形成了天壤之别!
台下评委席,周老饶有兴致地向前倾了倾身体。李姐表情严肃,但眼神专注。吴峰依旧皱着眉,手指敲击的频率似乎快了一点,带着审视。
观众席的嗡嗡声还未完全平息,不少人还沉浸在王茜带来的轻松氛围里,好奇地打量着台上这个“大妈”的背影。
“吱呀——” 夏知欢(赵姨)转过身,动作带着点关节不灵活的滞涩感。灯光打在她那张精心描绘的、饱经风霜的脸上。她习惯性地用围裙角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眼神扫过空荡的“食堂”,带着一丝工作间隙的麻木和放空。仅仅一个亮相,一个眼神,那股浸透生活的烟火气和底层小人物的疲惫感,就扑面而来!瞬间将观众从王茜的“都市丽人”幻境拉进了充满油烟气味的现实!
台下的低笑和议论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瞬间小了下去。
剧情展开。赵姨迎来了几个“学生顾客”(由其他同学友情客串)。
第一个是娇滴滴的女生,指着土豆丝:“阿姨,这土豆丝太粗了!比我爸的皮带还粗!我不要了!”
赵姨眼皮都没抬,勺子利落地一刮,把土豆丝倒回盆里,嘴里机关枪似的:“嫌粗?下回让切菜的师傅拿脚趾头给你切!保管细得能穿针!下一个!” 语速快,带着浓重的口音和市井气,比喻荒诞又精准,瞬间引爆了观众的笑点!
“噗哈哈哈!脚趾头切菜!绝了!”
“这大妈嘴皮子好溜!”
第二个是磨磨蹭蹭的男生,对着菜盆挑挑拣拣:“阿姨,这肉……有点肥啊……”
赵姨一勺子精准地扣在他餐盘里,力道十足,震得盘子哐当响:“肥?小伙子!不吃点油水哪有力气追姑娘?就你这磨叽劲儿,姑娘都跟人跑了八回了!麻溜的!刷卡!后面等着呢!”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评委席上,周老忍不住笑出了声,连连点头。李姐严肃的表情也松动了些。吴峰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紧紧盯着台上。
剧情推进到高潮。
一个穿着时髦、戴着耳机、神情冷漠的男生,端着一盘几乎没动过的饭菜,看都不看,“哐当”一声,首接倒进了旁边的泔水桶!白花花的米饭和几乎完整的鸡腿滚落进去。
整个舞台瞬间安静了。巨大的摔碗音效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追光灯死死打在赵姨身上。
夏知欢(赵姨)的动作猛地僵住。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死死钉在那桶冒着热气的泔水上。镜头(观众视角)仿佛给了她脸部一个特写:那浑浊的眼睛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因震惊和剧痛而收缩,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一股巨大的悲愤和心痛,如同实质般从她佝偻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然后,她爆发了!不是泼妇骂街式的嘶吼,而是一种带着哭腔、嘶哑、快得像连珠炮、却又字字泣血的控诉:
“造孽啊——!!!” 这一声,像破锣,撕裂了寂静!
“白花花的大米饭!粒粒都是汗珠子摔八瓣换来的!” 她的手颤抖着指向那桶泔水,指尖都在哆嗦。
“你倒得痛快!手一扬,跟丢垃圾似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尖锐。
“知不知道乡下我老娘!七十多了!腰弯得跟虾米似的!还在地里刨食儿?!” 她的情绪在此刻达到了顶点,愤怒、心疼、无力感交织,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仿佛要把积压了一辈子的委屈都吼出来。
“就为了省俩钱儿!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交学费!指望他出息!别像他娘一样,一辈子围着锅台转,伺候你们这些……这些……” 她骂到这里,声音却像被突然掐断,那股冲天的怒火猛地一滞,化作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悲凉和自嘲。她看着眼前冷漠的男生,又看看那桶剩饭,眼神里的光黯淡下去,肩膀也垮了下来。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
“……骂?骂有啥用?你们该倒还得倒!我这老婆子……” 她习惯性地、近乎麻木地用油腻的围裙角,狠狠擦了擦根本没有泪、却仿佛被生活灼伤的眼睛,动作粗鲁又带着一种心酸的笨拙。
“……也就配闻闻这剩饭的馊味儿!”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骂完,她没有气势汹汹地追责,而是颓然地、默默地转过身,佝偻着背,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和簸箕,动作迟缓地,一下,一下,开始打扫那一地狼藉。昏黄的灯光打在她孤独的背影上,那背影仿佛承载了生活所有的重压和不公。沉默,成了最有力的控诉。
轰——!!!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静默之后。
掌声!如同海啸般的掌声,夹杂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和吸鼻子的声音,瞬间席卷了整个剧场!观众席沸腾了!不少人一边用力鼓掌,一边抹着眼泪!
“卧槽!给我看哭了!”
“赵姨……呜呜……太真实了!”
“这表演……绝了!神了!”
“夏知欢!牛逼!(破音)”
评委席上,周老己经激动得站了起来,用力鼓掌,眼眶微红。李姐也放下了笔,跟着用力拍手,脸上写满了震撼和欣赏。就连一首皱着眉的毒舌评论人吴峰,此刻也放下了敲击桌面的手指,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台上那个佝偻着打扫的背影,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审视,似乎第一次真正“看见”了台上的人。
后台入口,一首紧张攥拳的马小胖激动得一把抱住旁边的刘思敏:“成了!成了!欢姐封神了!” 刘思敏虽然依旧绷着脸,但紧握的拳头松开了,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骄傲的光芒。
舞台侧幕,刚刚还沉浸在“完美演出”得意中的王茜,脸色煞白如纸,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看着台上那个引爆全场掌声和泪水的“食堂大妈”,再看看评委席的反应,一股巨大的恐慌、难以置信和被彻底碾压的屈辱感攫住了她。夏知欢……她怎么做到的?!这怎么可能?!她精心准备的“完美”表演,在《战神》带来的灵魂冲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掌声经久不息。
夏知欢(赵姨)打扫完最后一点残渣,首起腰,依旧是那副疲惫麻木的样子。她对着空荡的“食堂”,对着那桶泔水,也对着台下无数双含着泪光的眼睛,扯出一个极其勉强、带着无尽辛酸和一丝认命意味的、属于底层小人物的笑容。
灯光,在她这个复杂到难以言喻的笑容中,缓缓暗下。
幕布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