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无边的混沌……
当那如同天道震怒般的重压将神魂撕裂的瞬间,慕容安感觉自己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虚空中,
所有的声音、光线、感觉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死寂和一种沉浮于万古长河中的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柔和的白光在虚无中亮起,
一个身着素白衣袍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慕容安的面前。
他的面容异常模糊,仿佛笼罩在流动的云气之后,唯有一双眼睛,澄澈如同浩瀚无垠的星空,却又深邃得能映照出慕容安灵魂最深处的模样。
“大道三千……”
一个苍茫、空洞,仿佛自宇宙诞生以来便存在的意志之声响起,
“你……选择哪一条?”
声音在混沌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巨锤敲打在心头。
这不是选择功法的优劣,而是对本源道心的根本拷问!
其选择的道途意志越坚定、越纯粹、越强大,才能支撑他在后续那更为恐怖的九十阶之上继续攀登!
“选择哪一条……”
慕容安喃喃重复,并非犹豫,而是在这首抵灵魂的问话前,思绪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回溯……
他名慕容安,是慕容枭的亲弟弟,他是天赋不弱于哥哥的慕容家天之骄子,但他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冰冷的记忆碎片如同刺骨的暗流,猛地席卷了他的意识:
那是儿童时期的练剑坪,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
五岁的慕容安,紧紧握着一把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木剑,
周围几个同龄的旁支子弟都在笨拙地挥舞着木剑,尝试着慕容家入门剑招的第一式。
负责教导的教习演示完毕,环视众人,
轮到慕容安时,他只是默默走上前,
那笨重的木剑在他手中仿佛骤然有了灵性,
手臂扬起,脚下步伐配合得天衣无缝,剑光划过空气的轨迹,竟带着几分不属于初学者的圆转如意与凌厉雏形。
第一式!准确无误!
甚至,在收招的瞬间,他不自觉地手腕极轻微地一抖,木剑发出一声细微清鸣,
这是教习未曾演示的、但却是此招后续变化极为关键的一个发力窍门,
完美复刻,甚至隐隐触摸到了‘意’的边缘!
教习的眼睛猛地瞪圆,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这样无师自通的天赋,在慕容家年轻一代,甚至嫡系中也极其罕见!
“好!太好了!”
教习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洪亮,
“安少爷此招,神形俱备,大有可为!假以时日……”
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冰冷的咳嗽打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慕容家主——慕容绝,
不知何时己站在练剑坪边,
他身姿巍峨,身着象征权柄的家主常服,面容沉肃,眼神如同深不可见的寒潭。
那目光,并未落在慕容安那惊艳的一剑上,而是淡漠地扫过,
教习瞬间噤声,冷汗微浸背脊,躬身行礼:
“主上!”
慕容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小小的慕容安身上。
那眼神,没有赞赏,只有一种不容僭越的审视与冰冷的警告,
“根基尚可,莫要浮躁。”
慕容绝家主的声音平平无奇,却像一股寒流,瞬间冻结了练剑坪上所有的兴奋,
“记住你的本分,安。”
“是,父亲。”
小小的慕容安身体微微绷紧,握着木剑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他忽然想起了父亲从小对他的训诫,亦或者说是洗脑:慕容枭是未来家主,你就是慕容枭未来最大的助力,辅佐好你的哥哥。
那点因剑招完美使出而产生的发自内心的欢喜,如同被浇灭的星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明白父亲的冷漠,但本能地感到了压力——
似乎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因为剑练得太好?
更深的烙印,发生在一次所谓的“小错”之后。
七岁那年,一次族学考核。
慕容枭为争第一,与旁系一名少年斗得狠了,见招拆招,眼看要被对方抓住破绽反伤。
电光石火间,一首在旁观战的慕容安未及多想,手中用来削果的小刀脱手飞出,精准无误地击中对方少年手腕的木剑,
“啪”地一声将其击偏半寸,化解了慕容枭的危机。
这本该是兄弟情深的保护动作。
然而,在后续问询中,慕容安下意识展露出的那超乎年龄的精准眼光和瞬息反应的判断力,以及他使用的仅仅是随手捡拾的寻常薄刃,却再次让旁观的慕容绝面色阴鸷。
他亲自开口,声音如同淬了冰:
“慕容安,你今日‘擅用他物,擅动干预’,违背族学考规,族规何在?”
荒谬至极的责备,冰冷无情的家规戒尺被请出,促使慕容安心神慌乱,
就在众人以为年幼的慕容安将当众受罚时,慕容枭却猛地扑了出来,死死挡在了慕容安身前!
他昂着头,对着父亲大声道:
“父亲!是我让他帮我的!别罚安!要罚罚我!”
身躯挡在弟弟面前,带着一股倔强又狠厉的少年气。
慕容绝看着挺身而出的长子,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满意,
随即目光落到被兄长护在身后、脸色煞白的慕容安身上时,却只剩下更深沉的冰寒:
“既是你兄长为你说情……杖责可免,然警戒不可失!”
他沉声下令:
“慕容安,闭门思过七日!抄写家规千遍!日后,若无你兄长允准,不许再随意显露你那点微末技艺!给我好好学学你哥哥的担当!你,永远要记住——”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眼神,比任何语言都清晰:
你存在的意义,就是辅佐你兄长!
你的锋芒,只能为他遮蔽!
你的光彩,只配在他阴影下默默奉献!
冰冷的族规戒尺虽未落下身体,却比任何鞭笞都更深地烙印在慕容安的灵魂深处!
他看着挡在身前、为他承受了父亲更多“失望”目光的哥哥,
尽管这“挡”更多可能是父亲默许下的姿态表演,呆望着哥哥眼中那份的保护与隐隐的控制……
那一刻,慕容安心中某种真实的情感彻底冰封了。
原来,练剑练得太好是一种错,
原来,展露天赋是一种错,
原来,眼光太精准、反应太快也是一种错,
原来,整个家族,所有慕容子弟,尤其是他慕容安,就不该拥有足以威胁到哥哥继承人地位的天赋与光彩!
保护?
那是属于强者、属于主角、属于他慕容枭的特权!
从那次之后,慕容安变了。
他不再渴望在众人面前展露剑招的完美,甚至开始刻意地将剑法练得平庸、规规矩矩,毫无灵气,
他刻意地磨平自己所有感知的棱角,将那种敏锐的观察力深深埋藏,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了习惯性的温和与顺从,眸中的光亮慢慢被恭谨与内敛取代,
他的情绪如同被一层厚厚的坚冰封住,喜怒不再形于色,只剩下对命令的无条件服从,尤其是在父亲和兄长面前。
他渐渐体会到了这种“收敛”带来的“好处”——
父亲冰冷的眼神中少了一些压迫,
兄长慕容枭望向他的目光里则多了不少满意和“信任”。
“看,我的弟弟多么懂事,多么知道维护我这个大哥!”
慕容枭有时会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向旁人如此炫耀,
这居然让慕容安在冰冷中也感受到一丝扭曲的暖意,
既然“天才”是原罪,那么……
做一个温顺平和、毫无锋芒、只懂得为哥哥“处理杂物”的影子……
似乎也不错。
这是唯一让他能在慕容家冰冷的家族体系中,找到归属感和生存空间的方式,
他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成为慕容枭手中最锋利也最隐匿的刀,
哥哥的光芒有多耀眼,他藏匿起来的锋芒就该有多深,
他一步步将自己锻造成家族需要的形态——
温润平和的外表下,是冰冷的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