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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沉浮于冰冷的黑暗与灼热的剧痛之间。利奥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撕裂又强行缝合的破布，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粉碎般的痛楚。鼻腔里充斥着消毒剂、机油和金属粉尘混合的刺鼻气味，耳边是某种老旧设备持续不断的嗡鸣和散热风扇的嘶吼。
他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布满闪烁的光斑。过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
他躺在一个极其狭窄、简陋得近乎原始的金属舱室里。身下是一张硬邦邦的金属板，铺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合成纤维垫子。头顶是的、布满锈迹和杂乱线缆的金属管道，几盏功率不足的应急灯发出昏黄摇曳的光芒，将舱壁上各种斑驳的油污和焊接痕迹照得如同怪诞的壁画。空气浑浊，带着一种老式飞船特有的、循环系统濒临极限的憋闷感。
这不是方舟。更不是联合防卫军的任何设施。这里……像是一个漂浮在太空中的……垃圾堆？
剧痛再次袭来，尤其是右侧肋部和左臂，仿佛被重型卡车反复碾压过。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哟呵！小崽子醒了？”一个粗粝、带着浓重烟嗓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惊讶和毫不掩饰的市侩。
利奥猛地扭头，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看到一个身影凑到了金属床边。
一个中年男人。乱糟糟如同被炸过的鸟窝般的灰白头发，油腻得打绺。脸上布满风霜刻下的沟壑，胡子拉碴，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闪烁着狡黠、警惕和一种长期在底层挣扎磨砺出的狠劲。他身上穿着一套沾满油污和不明污渍的深棕色工装，袖口挽起，露出肌肉虬结、同样布满陈旧伤疤的手臂。
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外壳坑坑洼洼、指示灯忽明忽暗的医疗扫描仪，正对着利奥的身体晃悠，仪器发出滋啦滋啦的噪音。
“啧，命真硬啊小子！”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劣质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肋骨断了三根，左臂骨裂，内脏轻微出血，全身软组织挫伤不计其数……还有强辐射灼伤的痕迹！这都没死透？方舟的罐头货质量啥时候这么好了？”
方舟？他知道我是方舟的人？利奥的心猛地一沉，警惕瞬间压过了疼痛！他下意识地想撑起身体，却换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省省力气吧！”男人把扫描仪随手扔在旁边一个堆满零件和空罐头的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老子‘垃圾王’巴顿把你从那些铁疙瘩（指收割者）眼皮子底下捞出来，可不是让你再把自己折腾死的。”他拉过一张同样布满油污的凳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二郎腿，那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利奥，“说说吧，小子。叫什么？哪个方舟的？为啥被那些……呃……‘高等收破烂的’盯上？还有……”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守望者那老古董，为啥点名救你？”
守望者？！利奥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是它！是它在舰桥发出警告，又在最后关头干扰了终端，引爆了湮灭矛救了自己！它竟然还能联系外界？！
“你……你认识守望者？”利奥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认识？哈！”巴顿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这艘破船，“老子这艘‘拾荒者号’，核心导航和屏蔽系统，还是当年方舟计划解散时，从‘守望者’主机上拆下来的边角料改的！没那老伙计帮忙屏蔽信号和规划路线，老子早被深空海盗或者联合巡逻队轰成渣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带着点不满，“那家伙就是个神神叨叨的谜语人！多少年了屁都不放一个，突然给老子发个最高权限的加密求救信号，还他妈指向月球！害得老子差点被那艘大船的牵引光束当太空垃圾一起吸走！”
最高权限求救信号……是守望者为救他发出的！利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愧疚。但紧接着，一个更冰冷的事实击中了他！他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防护服内袋——空了！
“种子！我的种子呢？！”利奥的声音因惊恐而变调，不顾剧痛挣扎着想要坐起！那是地球最后的希望！是艾拉博士用命守护的东西！
“种子？”巴顿愣了一下，随即恍然，指了指旁边桌子上一个打开的金属盒子，“你说那个小玩意儿？”
利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盒子内部衬着柔软的缓冲材料，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黯淡无光、表面布满细微裂痕、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的灰色石头**！哪里还有半点星尘种子温润流转的生命光芒？！
“它……它怎么了？！”利奥的心沉到了谷底，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老子把你捞回来的时候，它就这德行了。”巴顿耸耸肩，“估计是被你那破矛炸的。那爆炸可真够劲儿！连老子的船都差点散架！这玩意儿能留下个全尸就不错了。”他凑近仔细看了看那枚灰扑扑的“石头”，撇撇嘴，“看着也不像啥值钱货啊？值得守望者那老家伙火急火燎地让老子去拼命？”
值钱货？利奥看着那枚失去所有光泽的种子，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艾拉博士、新雅典的毁灭、卡辛的沉沦、所有的牺牲……都为了守护它。而现在，它成了一块毫无生机的石头？希望……彻底熄灭了？
就在这时！
滋滋——！
医疗舱角落一个布满灰尘的旧式通讯喇叭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电流噪音！紧接着，一个断断续续、充满杂音、却依旧能辨认出是“守望者”那独特合成音的声音，强行挤了出来：
【巴顿……听……】
【种子……核心未……灭……】
【能量……耗尽……形态……休眠……】
【关键……坐标……己……转移……】
“转移？！转移到哪儿了？”巴顿猛地跳起来，冲到喇叭前拍打着，“老伙计你说清楚点！信号太差了！”
【坐标……在……】
【载体……利奥……】
【烙印……潜意识……深层……】
【收割者……分析……残骸……定位……】
【危险……即将……追踪……】
【带他……离开……必须……快……】
守望者的声音在强烈的干扰中彻底消失，喇叭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巴顿猛地回头，那双精明的眼睛死死盯住利奥，仿佛要把他从里到外看透：“烙印在你脑子里？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利奥也懵了。坐标转移到了他的潜意识？他完全没有任何感觉！但守望者不会说谎！这解释了为什么种子会变成石头——它耗尽了所有能量，将最后的核心坐标信息，以某种方式“烙印”进了他的意识深处！这是最后的保险！
“我……我不知道……”利奥茫然地摇头，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头痛欲裂。
“妈的！”巴顿烦躁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摊上大麻烦了！那帮收破烂的肯定在扫描你身上残留的种子能量和爆炸现场，很快就能锁定老子的船！”他眼中凶光一闪，瞬间做出了决定，“老伙计！启动所有剩余引擎！最大功率！设定随机跃迁坐标！把船上所有能扔的破烂都给我扔出去当诱饵！干扰弹全放！快！”
【引擎状态：临界。强行超载风险：85%。】
【诱饵生成：可用垃圾质量：不足。】
【干扰弹：库存：3枚。】
【建议：立即丢弃非必要载荷（包括医疗舱内不稳定生命体）以提升机动性。生存概率提升：15.7%。】
固定在墙角的圆柱形机器人“老伙计”的独眼闪烁着冰冷的红光，发出毫无感情的电子音。
“放你娘的屁！”巴顿一脚踹在机器人的金属外壳上，发出哐当巨响，“这小子现在就是块烫手山芋！扔了他，等那帮铁疙瘩追上，老子死得更快！他是守望者点名要的人！也是老子能从这鬼地方脱身的唯一筹码！执行命令！”
【逻辑覆盖。执行命令：引擎超载启动。诱饵/干扰协议启动。随机跃迁坐标生成中。警告：船体结构完整性……】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在狭小的医疗舱内炸响！整艘破烂飞船如同垂死的巨兽般剧烈颤抖起来！金属舱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线缆在头顶疯狂摇摆！一股强大的加速度将利奥狠狠压回金属床板，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透过医疗舱那狭小的、布满油污的观察窗，利奥看到破烂的“拾荒者号”尾部几台冒着黑烟和电火花的引擎，正喷吐出极其不稳定的、如同濒死吐息般的幽蓝烈焰！几块破铜烂铁和三个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干扰弹被胡乱抛射出去，在飞船后方形成一片混乱的垃圾带！
而在飞船后方遥远的虚空中，那艘庞大、冰冷、棱角分明的收割者星舰，正如同索命的死神，无声无息地调转方向。舰体表面，一片巨大的棱晶阵列亮起，锁定了前方那艘喷吐着黑烟、跌跌撞撞试图逃跑的破烂飞船。一道凝练的、带着空间禁锢意味的淡金色牵引光束，如同无形的绳索，骤然射出，瞬间跨越虚空，精准地缠绕在“拾荒者号”剧烈颤抖的船体上！
飞船的引擎发出濒临解体的哀嚎，速度骤然暴跌！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
“操！被套住了！”巴顿看着控制台上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脸色铁青，狠狠一拳砸在控制台上！“老伙计！切断被牵引部位的能源！准备……”
他的话音未落！
轰！！！
一道狂暴的、幽蓝色的、带着撕裂空间本源气息的能量流，如同从地狱深渊喷发的魔火，毫无征兆地从收割者星舰的侧后方——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漆黑虚空中——狂暴射出！目标并非“拾荒者号”，而是……**缠绕在船体上的淡金色牵引光束**！
湮灭能量！
刺眼的光芒瞬间吞噬了观察窗！巨大的能量冲击波狠狠撞在“拾荒者号”船体上，将本就破烂不堪的飞船如同玩具般狠狠抛飞出去！束缚船体的淡金色牵引光束在湮灭能量的狂暴撕扯下，如同脆弱的丝线般……**寸寸断裂**！
“拾荒者号”如同断线的风筝，翻滚着、冒着浓烟和电火花，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推向了更深的、未被锁定的虚空！警报声、金属撕裂声、巴顿的咒骂声和“老伙计”冰冷的警告声在舱内混成一团！
利奥被巨大的力量甩离了金属床板，重重撞在舱壁上，差点再次昏厥！在翻滚的视野中，他透过被爆炸强光暂时照亮的观察窗，惊鸿一瞥地看到——
在收割者星舰的侧后方，那片刚刚爆发了湮灭能量的虚空扭曲中，一个高大、残破、覆盖着暗紫色能量脉络的身影，正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幽灵，缓缓凝实！
他手中握着一柄由纯粹幽蓝湮灭能量构成的、不断扭曲塌缩的长矛虚影。那只唯一完好的、闪烁着冰冷金光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混乱、狂暴和一种……**被强行撕裂空间归来的极致痛苦**！他死死地盯着前方那艘庞大的收割者星舰，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卡辛！
他竟然……从星门放逐的时空乱流中……强行撕开空间……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