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抚踏过碎裂的台阶,裙摆扫过血水和灰烬,染成更深的红。
血契符纹在她手腕里时明时暗,像是在血里蜷缩喘息。
她没有回头。
只慢慢往外走。
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她没有停。
走过最后一级台阶时,有个仙洲的执事扑到她前面,声音颤得要碎:
“沈师妹…你不能走…只有你能救苍生!沈归抚!你不能走!”
沈归抚慢慢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血顺着她下巴滴在他身前的石板上,发出极轻的“嗤”声。
那人下意识往后缩,脸色死白。
她声音很轻。
“还是活够了是吗?”
那执事像被雷劈一样,整个身子一抖,噤了声。
下一瞬,爬着退开。
沈归抚目光淡淡地扫过周围。
有几个还想上前的符箓堂弟子都吓得跪下。
没人敢再劝一句。
裴诀的声音终于响起,像是看戏一样缓缓落下。
“这仙洲不配留你。”
沈归抚指尖收紧。
血在指缝里干涸,变成暗红的痕。
走到废墟外缘,火光渐暗,地上的符纸灰飞得满地都是。
她踩过去,没有看一眼。
还有几个零散的弟子远远看见她,脸色吓得发青。
有人想结印,手却抖得灵符都掉在地上。
沈归抚抬眼看过去。
没有表情。
只有极短的一句。
“再拦,就死。”
那几个弟子瞬间跪下,连头都不敢抬。
她走得不快。
再没人喊她“圣女”。
也没人敢再喊她“师妹”。
沈归抚走到一棵干裂的老槐树前,停了一下。
血顺着她手指滴在树根上,很快被黑土吞掉。
她抬起袖子看了看。
血干了,裂口在皮肤上蜿蜒。
血契符纹己经暗了,但痕迹还在,像是烧痕。
她指尖在那些痕上慢慢抹过。
没有法力封住它。
也没有符箓能抹掉它。
她慢慢呼出一口血腥味的气。
声音低到听不清。
“这是你们要的。”
“我给了。”
血契在血里轻轻动了动。
像是在听,又像是冷冷一哂。
她垂下眼皮,冷冷一瞬。
“可再想让我死,就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血契没有回话。
只是像是微微收紧,带来一阵隐痛,又很快平静。
沈归抚收回手,慢慢擦了擦嘴角干掉的血痕。
抹不干净。
手上全是血。
很冷。
也很安静。
她慢慢吸了口气。
腥甜。
咸。
风声把她的声音吹得散了。
但还是落在空里,像是落在坟里。
“仙洲没我的路了。”
“那就不回去了。”
血契在血里极轻极短地动了一下。
裴诀在血里安静了很久。
就像也在看她擦血,听风声。
过了很久,才懒懒地开口。
“擦干净点,接下来还得用。”
沈归抚手指顿了下。
没回。
只继续擦,把血蹭在裙子上,首到蹭得发黑。
裴诀又说:
“杀干净了,不想多杀就别脏手。”
她走过一段断裂的护栏。
那是为了送她“封祭”特意修的灵纹玉栏,现在己经被符阵爆炸震断,裂口焦黑。
她抬手碰了碰,符纹在她指尖亮起一点点余光,又灭了。
像是最后一口气。
裴诀像是看见了,语气淡淡的:
“留着也没用。”
“他们舍不得脏手,就该有人替他们烧干净。”
沈归抚慢慢收回手。
看都不看那断掉的护栏。
“他们想干净,就该自己死。”
裴诀没立刻答。
血契里有一阵很浅的流动声,像是有人在轻声笑。
然后才传出一句话。
“很好。”
沈归抚的手指微微收紧。
血契符纹在皮下慢慢沉下去,疼痛退到骨缝里,只剩下像是心跳一样的提醒。
她深吸了口气,血腥味还是在喉咙里。
声音哑得像是风刮过灰。
“裴诀。”
血契动了动,像是立刻回过头来听。
“嗯?”
她没有看血契符纹。
只是盯着前面黑到没有一丝光的山路。
声音慢慢吐出来。
“别管我。”
裴诀安静了几秒。
风声像是被这句话压得死死的。
“你是我的血契,不是我的囚徒。”
沈归抚走了很久。
一路下山,没有再回头。
风把火味吹散,天色彻底黑了。
山脚下,是一条荒野官道。
没有灵灯,没有符阵的光。
只有偶尔从残国来的商队车辙印,被雨水冲成干裂的沟。
沈归抚停在官道口,终于没再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裙子全是血,袖口烧出洞,头发乱糟糟地搭在肩上,指尖全是血痂和灰。
她拍了拍手。
血碎了,灰落了。
“像个鬼。”
血契符纹在手腕里轻轻动了下。
裴诀的声音懒洋洋传来,像是终于有空了似的。
“嗯,不难看。”
沈归抚没理他,抬头看了看西周。
黑得很,荒得很。
也安静。
她声音淡。
“你想做什么。”
裴诀声音慢吞吞响起来,像是在想戏词。
“现在问?”
沈归抚没停步。
“总要知道。”
裴诀笑了一声,没有愤怒,也没有柔情。
“想活。”
“想复原。”
“想拿回魔渊。”
沈归抚指尖轻轻收了收。
“所以要用我?”
“用?”
他慢条斯理地重复,带着点揶揄。
“血契本来就是杀你的。”
“是你先不想死。”
沈归抚没反驳。
只是嗓子哑得像是风吹过干土。
“继续。”
裴诀也不扯废话。
声音冷淡,但不急。
“魔渊被镇封,不是因为我一人。”
“我有旧部,散在各地。”
“也有潜在盟友。”
“可我动不了——封印在你血里。”
沈归抚听完,没有立刻表态。
她只是慢慢问:
“如果我不合作呢。”
裴诀在血里似乎笑了。
“你死。”
“我沉眠。”
“然后他们再找下一个祭品,继续封印我。”
沈归抚的步子没有停。
风吹过,卷起她的血裙。
“所以你要合作。”
“嗯。”
裴诀很坦然。
“我需要一个载体能自由行动,能谈条件,能杀人,能守约。”
“这片天下,合适的太少。”
“你现在,最合适。”
沈归抚声音很淡。
“因为我狠。”
“因为你清醒。”裴诀的声音像是落在骨头上。
“很多人狠,但蠢。”
“你不一样。”
沈归抚没有说话。
官道前面黑得很,但她没回头。
裴诀也没逼她开口认同。
只像是陈述完自己的条件,慢慢收声。
过了好一会儿,沈归抚才慢慢开口。
“那你的旧部在哪。”
裴诀没卖关子。
“魔渊封印线外,西北荒州有暗市。”
“南境灵市也有部分潜着的。”
“残国更乱,有机会收买。”
沈归抚眼神没波动。
“所以你选南境。”
“嗯。”裴诀懒洋洋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仙洲现在疯了,追杀你是宗旨。”
“北走必死。”
“西走是魔渊封禁,离得太近,血契会提前爆。”
“南,是唯一能先喘口气的地方。”
她低声开口。
“你有手下。”
“有。”
“但都怕我。”
裴诀说得非常轻描淡写。
“我出不来,他们就自己分地盘。”
沈归抚声音慢得像是在磨牙。
“所以——你需要我把他们拢回来。”
裴诀没有否认。
“嗯。”
“血契在你身上,我能借你和他们谈。”
“你能替我杀,也能替我谈。”
沈归抚嗓子哑得像在笑。
“合作?”
“绑在一起。”裴诀说得像是命令,也像是承诺。
“你想活,我想复原。”
“杀路上所有拦路的人,收回所有该属于我的东西。”
官道往南延伸,没有一丝灯火。
风把荒草吹得一片伏下。
沈归抚踩在干裂的泥地上,步子慢,却稳。
她开口,语气平得像在盘账。
“灵市能买什么。”
血契里传来裴诀的声音,没有之前那种吊儿郎当的笑。
“消息。”
“药材、禁符、灵器。”
“还能买命。”
沈归抚盯着前面黑到看不清的路。
“要收拢你的手下,得先有开口钱。”
“对。”
裴诀也不拐弯。
“他们怕我,但更怕饿死。你拿得出钱,他们就听你话。”
风从空旷的荒野里灌过来,卷起她裙摆。
沈归抚指尖收了收。
“钱不难,难在信。”
裴诀在血里“嗯”了一声。
“你能给他们活路,但你也能杀他们。”
“所以他们会先试你,敲诈你,骗你。”
“再投你。”
沈归抚眼神一点点沉下来:“所以进灵市第一步是?”
“先找药。”
裴诀声音低,带着一点实用的冰冷。
“你的伤不能拖。血契在发作期,符纹不稳。”
“你要是倒下,我也被重新封印。”
沈归抚没反驳。
低头看了眼手腕,符纹蜿蜒,像是锁链勒在骨头上。
疼得像是提醒。
她点头:“药第一,钱呢?”
裴诀笑了下,像是听见个好笑的问题。
“灵市里不认宗门令,也不认谁是圣女。”
“只认血玉、灵石、魔骨、奴契。”
沈归抚面无表情:“我没带。”
“仙洲的人死了不少。”
裴诀慢条斯理地说。
“他们的储物符都散了,很多逃到灵市里卖。”
“也有人在这条官道旁捡。”
“你只要敢开口,就能抢。”
沈归抚眼里倒忽然有些戏谑的快意:“抢就抢。”
裴诀轻声笑。
“你现在才像个魔。”
沈归抚没理他。
“手下呢。”
“在灵市谁是你的旧部。”
裴诀声音缓慢,却没有一点含糊:“南境暗市的白狗堂。”
沈归抚想了想。
仙洲功课里提过。
“贩奴,走私,行刺。”
“嗯。”裴诀说得很随意,“是我的狗。主事的人叫赫连昭。”
沈归抚记下名字,“会认我吗。”
“他认我的血契。”裴诀听不出语气,“只要我愿意,他就会听话。”
沈归抚冷声开口。
“如果他不听呢。”
血契里安静了片刻。
裴诀慢慢开口。
“那你就杀。”
沈归抚嘴角动了动,像笑,“好。”
风声在官道上呼呼卷过。
吹得荒草倒下,又慢慢站起来。
裴诀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忽然带了点淡淡的告诫。
“赫连昭不是好人。”
“他是魔渊旧部,但也不是死忠。”
“他只信什么对他有益。”
沈归抚轻声接话,“那我就给他看到益。”
裴诀没有立刻说话。
血契里只听见他像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然后才慢慢落下一句:
“真不愧是他们口里的圣女。”
“心真硬。”
沈归抚冷声回应。
“你要是嫌我心软,可以换个祭品。”
裴诀忽的安静了下来,无言,沈归抚也无言。
她继续走,步子沉稳,踩在官道上发出轻轻的“踏”声。
前面是荒野,风里都是尘土味。
裴诀最后又开口,声音比之前低了些。
“沈归抚。”
“嗯。”
“你要是背叛我,血契会烧了你的骨头。”
沈归抚指尖收紧。
血契符纹微微亮了下。
她停了一步,慢慢转头看着黑暗的远方。
风吹乱她头发,血渍像暗纹一样印在脸侧。
“你要是背叛我。”
她声音哑哑的,像是砂纸摩擦。
“我会亲手把你从血里刮出去。”
血契里安静了片刻。
裴诀没笑,也没说狠话。
最后只落下短短一句:
“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