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辞砚几乎是滚下玉龙雪山的最后一段陡坡。
他浑身是伤,左臂的狼咬伤在严寒下早己麻木,但怀中的千年雪莲被他用体温和层层布帛严密包裹,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生机。
他抢了一匹驿站的快马,昼夜兼程,不吃不喝,仅靠意志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风雪在他身后追赶,却无法再阻挡他归心似箭的步伐。
当他衣衫褴褛、满身血污与冰霜,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般冲入公主寝宫时,殿内压抑的绝望气氛为之一震。
“裴辞砚!”夜凛第一个冲上前,看到他那几乎不形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但随即被更深的焦灼取代,“雪莲呢?!”
裴辞砚没有力气说话,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个被体温焐热的布包。
层层打开,那株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的千年雪莲完好无损地呈现在众人眼前。清冽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连冰棺散发的寒气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老太医几乎是扑了过来,双手颤抖地接过这传说中的圣物,老泪纵横:“天佑公主!天佑公主啊!快!快按古方配药煎煮!一刻也耽误不得!”
夜凛厉声下令:“用最好的紫金砂药炉!取无根雪水!太医亲自煎药!任何人不得靠近干扰!”禁军立刻将寝宫外围得水泄不通。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药炉上。紫金砂炉在炭火上发出低鸣,无根雪水渐渐沸腾,老太医小心翼翼地将处理好的雪莲花瓣和花蕊投入水中。
奇异的是,雪莲入水并未融化,反而在水中舒展开来,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带着冰雪气息的清香,那清香仿佛有凝神静气之效,让殿内紧绷的气氛稍稍缓解。
药香越来越浓,色泽也渐渐变成一种温润的、带着淡淡金芒的乳白色。整个过程,裴辞砚都如同石雕般跪坐在冰棺旁,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棺中人。
沈明棠躺在玄冰之中,毒纹蔓延的速度确实被极大地延缓了,但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一朵随时会彻底凋零的花。冰棺的寒气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凝了一层薄霜。
“药成了!”老太医一声低呼,小心翼翼地将那碗汇聚了天地精华与裴辞砚九死一生心血的药汁滤出,盛在温玉碗中。
夜凛亲自接过药碗,深吸一口气,示意紫悦打开冰棺一角。寒气瞬间涌出。他小心地扶起妹妹的上半身,让她靠在自己怀中。裴辞砚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帮忙,却又停在半空,指节捏得发白。
夜凛用玉勺舀起一勺温热的药汁,极其轻柔地撬开沈明棠紧闭的、毫无血色的唇瓣,小心翼翼地喂了进去。
第一勺……第二勺……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夜凛的心沉到谷底,裴辞砚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即将熄灭时——
沈明棠的喉咙极其微弱地滚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紧蹙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丝。
“咽下去了!公主咽下去了!”紫悦带着哭腔惊呼。
夜凛精神大振,更加小心地继续喂药。一碗药喂完,虽然缓慢艰难,但总算都喂了进去。
片刻之后,惊人的变化出现了!
沈明棠手臂和脖颈上那些狰狞蔓延的青黑色毒纹,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淡、收缩!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那代表着毁灭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住了!她灰败的脸色也褪去了一些死气,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气息。
“呼……”老太医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但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有效!陛下!将军!雪莲之力生效了!毒性被压制住了,心脉的侵蚀停止了!”
寝宫内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铮”的一声,松了下来。压抑的啜泣声在角落响起,是担忧至极的宫人们。
夜凛小心翼翼地将妹妹重新放回冰棺中,盖好棺盖。他转头看向裴辞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她…暂时无性命之忧了。”
裴辞砚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一股巨大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连日来的重伤、严寒、疲惫和极度的精神煎熬在这一刻终于击垮了他强撑的意志。他晃了晃,重重地单膝跪倒在冰棺前,额头抵着冰冷的棺壁,粗重地喘息着。
老太医连忙上前查看裴辞砚的状况,被夜凛抬手阻止。夜凛看着这个为了自己妹妹几乎丢掉半条命的男人,看着他紧贴着冰棺、仿佛想汲取一点棺中人气息的卑微姿态,眼神复杂。最终,他只是沉声对太医道:“看着他,别让他死在这里。”
太医领命,去查看裴辞砚的伤势。
“公主何时能醒?”夜凛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老太医看着冰棺中虽然毒纹消退、气息平稳,却依旧昏迷不醒的沈明棠,面色又凝重起来:“陛下,将军,公主此番中毒太深,伤了根本。千年雪莲虽神异,保住了性命,压制了毒性,但公主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了。需要极其精心的养护才能慢慢恢复生机。”
他顿了顿,继续道:“眼下,冰棺仍需维持,以玄冰之力继续温养她的经脉,防止残余毒素反扑。
至于苏醒……恐怕需要时间。公主的身体需要静养,慢慢吸收雪莲的药力,修复受损的心脉和脏腑。这个过程急不得,少则十数日,多则……月余也有可能。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刺激到她。”
听到妹妹性命无忧,只是需要时间静养,夜凛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了他,他挥了挥手:“知道了。传朕旨意,公主寝宫方圆百步列为禁区,由禁军日夜轮守。所需一切药物补品,按最高规格,由太医亲自调配。务必让公主好生休养。”
他最后看了一眼冰棺中沉睡的妹妹,又瞥了一眼在太医处理下依旧昏沉、却固执地不肯离开冰棺半步的裴辞砚,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转身离去。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寝宫内,只剩下玄冰寒气缭绕,药香若有似无。紫悦和几名心腹宫女无声地守在一旁。太医在给裴辞砚处理伤口上药。
裴辞砚的意识在剧痛和药力的刺激下稍微清醒了一些,但他拒绝了太医让他去休息的提议,只是哑声道:“我就在这里……守着她。”
他靠着冰棺的基座坐下,布满血污和疲惫的脸转向透明的棺壁。透过朦胧的寒雾,他能看到沈明棠安静的睡颜,毒纹消退后,她的面容恢复了往日的清丽,只是依旧苍白脆弱。
他伸出手,隔着冰冷的棺壁,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虚虚地描摹着她脸颊的轮廓。
“没事了……”他低哑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限温柔,“我拿到雪莲了……你安全了……好好睡吧,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冰棺散发着恒定不变的寒气,棺中人呼吸微弱却平稳。裴辞砚靠在棺旁,闭上了眼睛,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片刻松弛,但他握着剑柄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守护,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也是他灵魂深处最深的渴望。风雪己过,但守护长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