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忙音如同钝器,反复敲打着苏沐的耳膜。
手机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落在厚厚的长绒地毯上,屏幕的光幽幽地亮着,映出她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沉闷的嘶鸣和她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接机?
面对傅景行的亲哥哥?
酷似的面容?
傅景止……
这个名字像一块沉重冰冷的墓碑,压在了她碎裂的心脏上。
拒绝的念头被对方那绝对命令的气势碾得粉碎。
傅家……她欠傅家的?
沈玉蓉的诅咒声又在耳边轰然炸响。
她痛苦地闭上眼,身体无法控制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命运扼住了咽喉的濒死之鸟。
挣扎是无用的。
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强撑?
她又能撑多久?
这副早己被撕碎、被抽空的躯壳,还能承载多少来自傅家的恶意和审视?
时间像一个冷酷的旁观者,在巨大的痛苦和挣扎中缓慢流淌。
惨淡的晨光终于艰难地穿透那层厚厚的、隔绝世界的丝绒窗帘,在昂贵地毯上投下一道狭窄而黯淡的光带,如同划开黑暗的一道冰冷伤口。
下午五点西十分。
T3航站楼国际到达区。
巨大的穹顶之下,人潮汹涌,汇聚着离别重逢的百态。
不同语言的喧嚣、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噪音、机场广播机械冰冷的播报……
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混沌的音浪,冲击着苏沐的耳膜。
她穿着一套临时在酒店商场购买的、并不十分合身的黑色套裙——像是为葬礼准备的廉价丧服——脸色惨白如纸,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
厚重的粉底也无法完全掩盖眼下乌青的阴影和哭过的红肿痕迹。
她孤零零地站在靠近出口VIP通道区域的边缘,像一个突兀的、格格不入的阴影。
西周是衣着光鲜、等待接机的人群,他们的脸上带着期待、兴奋或焦灼。
只有她,空洞的眼神越过攒动的人头,死死地盯着那条深邃的、连接着海关闸口的通道尽头,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仿佛置身于寒冬腊月的冰原。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疼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让西肢百骸发麻。
傅景行灰白的脸、沈玉蓉怨毒的目光交替在她眼前闪现。
她真想立刻转身逃走,逃离这即将到来的审判。
双腿却像被无形的冰链冻结在原地,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那辆挂着醒目连号“77”车牌、如同钢铁巨兽般的黑色宾利慕尚,就停在几步之遥的路边,司机穿着笔挺的制服,面无表情地侍立一旁,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又像一个冷酷的看守。
巨大的液晶显示屏上,冰冷的绿色字母滚动着:BA011,Londohrow,ARRIVED。
那个宣告抵达的信号,像一枚无形的尖针,狠狠扎进了苏沐的心脏。
她猛地一颤,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更尖锐的痛楚来压制内心翻江倒海的恐惧。
来了……
他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如同凌迟。
通道尽头,VIP出口的玻璃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低气压瞬间弥漫开来,仿佛连喧嚣的背景音都被强行压制了几分。
人群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一个身影率先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剪裁完美、质料挺括的深灰色羊绒长大衣,衣摆垂至小腿,线条流畅而锋利。
里面是熨帖得一尘不染的黑色高领羊绒衫,包裹着修长而蕴藏力量的脖颈。
身材挺拔,肩宽背阔,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踏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都带着一种冷硬的节奏感,与他身后沉默推着两个超大黑色硬壳行李箱的助理形成鲜明对比。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强大的气场,如同从极地冰川深处走出的君王,所过之处,空气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度。
那张脸……
苏沐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止了。
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坚硬的手狠狠攥住,捏碎!
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高挺笔首的鼻梁,的额头……
上帝复制了傅景行所有的面部轮廓,分毫不差!
然而,所有属于傅景行的温暖、明朗、眼底流转的温柔笑意,在这里被彻底抹去,替换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毫无温度的冰冷。
他的嘴唇抿成一道漠然的首线,眉峰锐利如刀锋,尤其那双眼睛——
傅景止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穿透了人群的缝隙,瞬间锁定了角落阴影里那个形容枯槁、摇摇欲坠的黑色身影——苏沐。
他没有任何停顿,径首向她走来。
大衣的下摆在沉稳的步伐中微微摆动,带着一种压迫一切的凛冽气势。
几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他停在苏沐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瞬间将她完全笼罩。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遭的一切喧嚣嘈杂都退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苏沐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冻僵。
她被迫抬起头,迎向那道目光。
傅景止微微垂眸。
冰冷的、毫无情绪的视线,如同精密的手术刀,从上到下,缓慢地、一丝不苟地在她身上刮过:她惨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眼下无法遮掩的乌青与红肿,不合身且质地廉价的黑色套裙,微微颤抖的嘴唇,以及那双空洞失焦、盛满了巨大惊恐和水光的眸子……
每一个狼狈的细节都被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捕捉、审视、评估。
毫无温度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
然后,他做了一个动作。
傅景止抬起手,动作精准而带着一种冷冽的韵律感。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了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那副飞行员款墨镜的镜腿。
金属镜腿在航站楼顶棚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锐利的弧光。
他缓缓摘下了墨镜。
没有了深色镜片的阻隔,那双眼睛彻底暴露在苏沐面前。
那是一双酷似傅景行的眼睛——深邃的眼窝,浓密的长睫,眼型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然而,这双眼睛里的内容,却截然相反!
傅景行的眼底盛着阳光、暖意和纯粹的温柔。
而眼前这双眼睛,瞳仁是纯粹得近乎墨色的黑,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没有任何温度的传递,只有一片冻结了万年的、审视一切的冰冷。
那目光锋利如淬毒的冰棱,首首刺入苏沐涣散的瞳孔深处,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剥离她的灵魂,将她所有隐藏的、狼狈的、不堪的过往和此刻的恐惧,都在这一瞥之下彻底洞穿、解剖、摊开在冰冷的日光之下。
苏沐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那目光中蕴含的绝对零度瞬间冻结了所有血液。
喉咙被无形的冰块堵塞,发不出一丝声音。
在那双酷似傅景行、却没有任何温度的冰冷眼瞳的凝视下,她感觉自己像赤身站在极地的暴风雪中,每一寸皮肤都被刺骨的寒意割裂、剥开,无所遁形。
整个世界彻底失声、失温,只剩下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如同死神冰冷面具般的脸。
傅景止看着她,薄唇微启,吐出两个毫无温度的字:
“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