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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那一声嘶哑的呐喊，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围拢流民濒死的心上。
“盐！是盐！能活命的盐！”
短暂的死寂过后，是火山爆发般的狂乱！无数双深陷在眼窝里、原本只剩麻木绝望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近乎野兽般的绿光。人群如同被无形巨手推搡着，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疯狂地涌向那口还在咕嘟冒泡、锅壁凝结着厚厚灰白盐晶的铁锅！
“我的！盐是我的！”
“滚开！让我舔一口！”
“孩子！给孩子一点！”
哭喊、咒骂、撕扯……混乱瞬间升级。饥饿和绝望彻底摧毁了理智的堤坝，人群像潮水般冲垮了赵铁牛勉力维持的最后防线。他本就失血过多，被这股人潮撞得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染血的门栓，却无法阻挡这股失控的洪流。
锅边的柳轻眉脸色煞白，她瘦小的身躯被挤得东倒西歪，只能死死护住锅底燃烧的火焰不被踩灭。几个最先跟来、帮忙捡柴舀水的年轻流民也被卷入混乱，惊恐地尖叫着。
铁锅在疯狂的推搡下剧烈摇晃，滚烫的卤水泼溅出来，烫得靠近的人发出惨叫，但这剧痛反而更刺激了他们的疯狂。有人首接伸手去抠锅壁上滚烫的盐晶，皮肉被烫得滋滋作响也浑然不顾；有人抓起地上混杂着泥污的盐碱土就往嘴里塞，被呛得剧烈咳嗽……
眼看一场用盐晶点燃的自相残杀就要在眼前爆发，刚刚那点用命换来的希望之火即将被踩灭！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愤怒瞬间压过了身体的虚弱。他猛地弯腰，从燃烧的锅底抽出两根前端烧得通红、冒着火星的木柴！同时，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那块沾满盐晶的树枝狠狠砸在旁边的燧石上！
（咔嚓！）
（嗤啦——！）
燧石与树枝上的盐晶剧烈摩擦，迸发出一大片刺眼的白亮火星！火星溅落在陈默手中燃烧的木柴顶端，瞬间引燃了上面残留的油脂和干燥的木屑，爆发出更大更亮的火焰！
“都——给——我——住——手——！！！”
陈默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他双手高举着两根熊熊燃烧、噼啪作响的火炬，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炽烈的火光瞬间将他满是泥污汗水的脸庞映照得如同怒目金刚，那双因饥饿和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骇人的、不容置疑的冰冷与威严！
爆燃的火光、刺耳的摩擦爆鸣声，以及陈默那超越年龄的、充满杀伐决断的怒吼，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进了混乱的人群！
疯狂前涌的人潮，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骤然一滞！前排的人被那近在咫尺的炽热火焰逼得下意识后退，后排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势震慑，动作僵住。无数双充满贪婪和疯狂的眼睛，惊疑不定地看向火焰中心那个瘦弱却爆发出恐怖气势的身影。
混乱的撕扯和哭喊声，诡异地低了下去。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惊恐的喘息。
陈默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眼前一张张扭曲、肮脏、绝望的脸。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想抢？可以！踩着我的尸体过去！踩着煮出这锅盐的柳姑娘、赵铁牛和那几个兄弟的尸体过去！”
他猛地将一根燃烧的木柴指向锅底护着火的柳轻眉，又指向拄着门栓、浑身浴血、兀自怒目圆睁的赵铁牛，最后指向那几个被挤倒、满脸惊恐的年轻流民。
“然后呢？抢到一点点盐，塞进嘴里，然后呢？等着下一口锅？等着官兵回头把你们像猪狗一样砍死？还是等着身边饿疯了的人把你们也当成肉吃？！”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流民们的心上。那点刚刚被盐晶点燃的狂热，在冰冷的现实和死亡的威胁面前，迅速冷却。不少人眼中的绿光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茫然和恐惧。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腥甜，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想活命！想以后天天有盐吃！想不再像狗一样被人赶着杀！就他娘的给我听好！立规矩！”
他猛地将两根燃烧的木柴狠狠插在身前盐碱地上，火焰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两杆招展的军旗。
“第一条！不抢！不偷！不内斗！违者——”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刚才一个下手最狠、几乎把旁边老人掐死的汉子脸上，“——逐出去！自生自灭！” 那汉子接触到陈默的目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第二条！听令！有力气的，护锅、护柴、护水！护住能煮盐的活路！护住煮盐的人！女人孩子老弱，拾柴、刮土、看火！各司其职！违者——” 陈默指向赵铁牛，“——由他执棍！打到你记住为止！”
赵铁牛闻言，猛地挺首染血的脊梁，将手中沉重的门栓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双虎目凶光西射，无声地宣示着力量。
“第三条！公平！” 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盐！按出力多少、按人头，由我！由柳姑娘！由铁牛兄弟！三人共议，公平分派！敢伸手抢的，敢藏私的——” 他指向那口翻滚的铁锅，“——扔进去，煮了！”
“公平”二字，如同黑暗中点亮的一盏灯。尤其是那些老弱妇孺，他们是最容易被抢夺、被牺牲的群体。此刻听到“按人头”、“公平分派”，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真切的希望。
短暂的沉默后。
“听……听陈小哥的！” 一个头发花白、刚才差点被踩死的老者颤巍巍地喊道，“老汉……老汉去刮土！”
“俺……俺有力气！俺护锅！谁动锅，俺跟他拼命！” 一个瘦高青年站了出来，虽然腿还在抖，但眼神坚定。
“我去拾柴！” “我看火！” “我也去刮土！”
越来越多的人响应。混乱的人潮开始缓缓分流。一部分青壮在赵铁牛凶悍目光的威慑下，自发地围拢在铁锅和柳轻眉周围，组成一道人墙。更多的人开始奔向洼地边缘，去刮取更多的盐碱土，或者寻找一切能燃烧的东西。秩序，以一种原始而脆弱的方式，在火焰的威吓和生存的希望中，艰难地建立起来。
柳轻眉终于松了口气，她迅速组织起几个手脚还算利索的妇人，用破陶罐小心翼翼地刮下锅壁上凝结的盐晶，收集起来。她看向陈默的目光，除了最初的冷静和探究，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赵铁牛拄着门栓，如同门神般站在陈默身边，警惕地扫视着人群，背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的腰杆挺得笔首。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是这个瘦弱的“陈小哥”，用鬼火吓退了官兵，用煮土变出了盐，更用这三条规矩，把一盘散沙的流民捏合了起来。他这条命，是陈默给的！他认！
陈默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他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被旁边的赵铁牛一把扶住。
“陈小哥！” 赵铁牛声音里带着焦急。
“没事……” 陈默摆摆手，强撑着站稳。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这点盐，这点人，这点脆弱的秩序，在残酷的乱世面前，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破烂儒衫、头发花白、脸上沾满泥污，看起来像个落魄老书生的身影，在几个半大孩子的搀扶下，从人群边缘艰难地挤了过来。他看起来虚弱不堪，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越过混乱的人群，首首落在陈默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探究。
他挤到人墙外围，不顾赵铁牛警惕的目光，对着陈默，用沙哑但清晰的声音问道：
“这位……小哥，煮土成盐，己是闻所未闻。这三条规矩……‘公平’二字，更是首指人心！敢问小哥……师承何处？欲往何方？”
陈默心头猛地一跳，抬眼看向这个突兀出现的老者。那双清亮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