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站在车间门口,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慢慢沉入地平线。他今天没穿工装,换上了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衬衫,袖子卷到肘部,脚上一双黑布鞋,干净但旧。
“刘哥,你真不去换套新衣服?”小林一边擦桌子一边问。
“这不挺好的。”刘好仃笑了笑,“又不是去相亲。”
“庆功宴啊!全厂的人都来了,咱总得体面点吧?”
“体面不在衣裳,在人。”刘好仃说着,顺手把挂在脖子上的工作牌摘下来,塞进裤兜里,“人齐了没?”
“差不多了。”小林朝里面努努嘴,“音响还在调试,王姐她们在那边挂彩带呢。”
刘好仃走进临时布置的宴会场地,原本空荡荡的车间中央现在摆满了拼接起来的长桌,上面铺着红色桌布,几盏临时吊灯从天花板垂下来,灯光暖暖的,照得整个空间有种节日的氛围。
几个年轻人正在调试音响,一曲老歌突然响了起来:“让我轻轻地告诉你,天上的星星……”
刘好仃脚步一顿,眼神略微飘忽了一下,嘴角却还是挂着笑。
“刘哥,这歌咋样?”小陈凑过来问。
“挺好听。”他说,“不过音量调小点,别震得玻璃都碎了。”
大家哄笑着散开,继续忙活各自的活儿。
傍晚六点半,厂长带着几位主管准时到场。他们穿着整齐的西装,手里还拿着刚签完字的文件夹,看起来像是刚从会议室出来就首接赶了过来。
“辛苦了。”厂长和刘好仃握手,“这次技术改造顺利完成,你们团队功不可没。”
“都是大家一起干的。”刘好仃回握了一下,语气平静,“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这话我爱听。”厂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大家都等着呢。”
宴会正式开始前,刘好仃被安排坐在主桌。他本来想推辞,说自己坐哪都行,可看到厂长坚持,也就没再说什么。
“来来来,先敬一杯!”厂长举起酒杯,“为我们成功完成技术改造,干杯!”
众人纷纷举杯,场面热闹非凡。
刘好仃端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然后抿了一口。
“刘主任,说两句呗?”旁边有人提议。
“对啊对啊,说两句!”更多人附和。
刘好仃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
“其实我也不太会说话。”他说,“但今天这个场合,确实值得高兴。”
他顿了顿,继续道:“咱们这次能提前完成任务,靠的是谁?不是我一个人,是你们每一个人。”
台下响起掌声。
“有连续加班的老师傅,也有第一次挑大梁的年轻人,还有那些默默无闻、只做不说的同事。”他看向角落里的维修组,“你们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
有人悄悄抹了抹眼角。
“所以,我说一句——谢谢大家。”刘好仃举起杯子,“这一杯,敬你们。”
全场再次鼓掌,气氛热烈。
接下来是颁奖环节。
厂里准备了一个纪念奖杯,刻着“卓越贡献”西个字,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价值。
“这是给你的。”厂长将奖杯递给刘好仃。
刘好仃接过奖杯,却没有立刻收起来,而是转头看了看身后站着的一群骨干成员。
“这个奖杯,应该归大家所有。”他说,“是我们一起努力的结果。”
说完,他把奖杯放在舞台中央的展示台上,然后转身对摄影师说:“来,大家轮流站前面拍照,每个人都留个纪念。”
摄影师点头,开始调整镜头。
轮到刘好仃时,他却退到了最后。
“我站边上就行。”他对摄影师说,“你们拍吧。”
照片里,他是最边缘的人,脸上却带着笑,像是一个旁观者,又像是一位见证者。
晚宴进行到一半,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有人开始讲笑话,有人唱起了歌,还有人干脆站起来敬酒。
刘好仃也被人拉过去喝了几杯,不过他主动换了茶水。
“我不喝酒。”他说,“胃不好。”
“那我们也以茶代酒!”一位年轻技工举起杯子,“敬刘哥,没有您,我们还真撑不到最后。”
刘好仃点点头,端起茶杯轻轻碰了一下。
“敬你们。”他说,“是我该感谢你们。”
“刘哥,您还记得我第一次独立调试电路那次吗?”另一个技工插话,“那时候我差点把整条线路烧了。”
“记得。”刘好仃笑了,“我还记得你当时脸都白了。”
“后来是您亲自帮我重装了一遍继电器,我才明白原理。”那人感慨道,“那一次,我学到了很多。”
“你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嘛。”刘好仃拍拍他的肩,“说明你没白学。”
众人一阵哄笑,气氛更加轻松。
夜色渐深,宴会也接近尾声。
刘好仃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户,让外面的风吹进来。空气里还带着白天机油的味道,混杂着一点点饭菜香。
他望着远处静静运转的新生产线,心里踏实极了。
“刘哥,你还在这儿?”小林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瓶饮料。
“嗯。”刘好仃点点头,“看看。”
“你不累吗?”
“有点。”他笑了笑,“但睡不着。”
“那你明天打算干嘛?”
“休息一天。”刘好仃回答得很干脆,“然后……继续干活。”
“哎哟,就不能歇几天?”小林一脸无奈。
“歇不了。”刘好仃摇摇头,“机器运行稳定了,人才更关键。得趁热打铁,让大家熟悉流程。”
小林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工作狂。”
“不是工作狂。”刘好仃望向窗外的夜色,“是责任。”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远处偶尔传来设备运转的声音。
“刘哥,你觉得这次改造……值吗?”小林忽然问。
刘好仃想了想,缓缓说道:“你说值不值?我们一群人,拼尽全力做成了一件事,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点进步,也是一种胜利。”
小林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意,也带来了某种说不清的情绪。
刘好仃站在窗边,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仿佛一头沉稳的老牛,安静地守护着这片他曾亲手打磨过的土地。
这一刻,没有喧嚣,没有掌声,只有他和这座工厂,彼此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