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身影消失在阴影里,只有那低沉慵懒的声音最后飘来:
“记住,茶馆只渡有缘,更渡……不甘沉沦之心。”
将小渔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矮桌,上面还残留着宋薇滴落的泪痕和水渍。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回春引”那清新的草木气息,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那枚消失的桃木平安符的、淡淡的陈旧木香。
他拿起抹布,走向那张桌子。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桌面,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位母亲绝望的颤抖和孤注一掷的体温。
第一个。
他默默地想着,用力擦拭着桌面。
柜台后的阴影深处,一双碧绿的猫眼在黑暗中无声地亮着,静静地注视着笨拙擦拭桌面的年轻身影,眼神深邃难明。一根油光水滑的黑色猫尾,在阴影边缘轻轻扫过,无声无息。
心愿茶馆的日子,像泡在陈年普洱里,又苦又涩,还带着点挥之不去的霉味。
自从宋薇抱着女儿囡囡,攥着那只小松鼠挂件决绝冲入雨夜后,茶馆门口那块写着“有缘”的旧木牌,就像被施了定身咒,再没亮起过。整整半个月。
这半个月,对将小渔而言,简首是地狱里的新手村,而新手村的终极BOSS,就是那只名叫阿七的黑猫。
“债主”老陶跑路得无影无踪,留下个烂摊子和一只成了精的猫。阿七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摆在了“太上皇”的位置上,将对小渔的压榨和“调教”提升到了令人发指的高度。
“将小渔!”慵懒又带着点不耐烦的磁性男声,通常是清晨第一缕光线艰难挤进小窗时,在将小渔耳边炸响。将小渔猛地从那张充当床铺硬得硌骨头的长凳上弹起来,睡眼惺忪。
阿七大爷优雅地蹲在柜台上,碧绿的猫眼在昏暗中亮得瘆人,尾巴慢悠悠地扫着台面。“日上三竿了!你这苦力当得比债主还清闲?去,把缸里的水挑满!”它下巴一抬,指向角落里那个半人高的大陶缸。
挑水?将小渔看着那口巨大的缸,再看看自己细胳膊细腿,眼前一黑。茶馆后院确实有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井绳粗得磨手,水桶沉得像灌了铅。第一次挑水,他差点连人带桶栽进井里,被阿七用尾巴卷着后领子拎上来,收获了一通毫不留情的猫式嘲讽:“啧,细狗。老陶当年一口气能挑十趟不带喘的,你这届继承人,不行。”
这还不算完。
“茶罐落灰了,擦!从左上角开始,用软毛刷,沾一点点无根水,就是雨水,轻拂!敢碰掉一个罐子,今晚你就睡井边!”阿七像个苛刻的监工,蹲在柜台上舔着爪子。
将小渔战战兢兢地踩着凳子,拿着阿七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变出来的小刷子,一点点拂拭那些形态各异茶罐。灰尘簌簌落下,罐子上那些泛黄的纸签,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无数“有缘人”的故事。他大气不敢喘,生怕惊扰了这些沉睡的“债”。
“地脏了,扫!犄角旮旯里的陈年老灰都要扫干净!扫不干净?今天的‘饭’没了!”所谓的“饭”,就是阿七心情好时,从大陶缸里施舍给他的一碗井水,外加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不知什么年代留下的杂粮饼。将小渔严重怀疑这饼是某种上古法器,用来磨炼他牙齿的。
最让将小渔崩溃的是“茶艺特训”。
“泡茶!姿势不对!手腕要稳,心神要静!你抖什么抖?帕金森提前了?”阿七蹲在泡茶的矮几上,碧绿猫眼像探照灯一样盯着将小渔笨拙的动作。
“这‘一线生机’引,讲究的是沸水三沉三浮!水温差一丝,效果谬之千里!你想害死下一个有缘人吗?”阿七的尾巴毫不客气地抽在将小渔手背上,不疼,但侮辱性极强。
“啧,这‘枯木逢春’的茶引被你泡得像刷锅水!气息都散了!重来!水倒掉!茶叶末子抠出来!浪费可耻!”阿七嫌弃地用爪子扒拉开将小渔泡废的茶汤。
将小渔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一只猫用无形的线操控着,日复一日地进行着毫无成就感可言的“还债预备役”生活。他无数次在深夜里,对着那些沉默的茶罐和窗外永远打不开的结界,隔绝了外界的天光,阿七说茶馆空间特殊,外面看不到里面,发出无声的哀嚎:宋薇大姐!您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孩子救没救回来?您倒是给个信儿啊!我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他尝试过反抗。
“阿七!我抗议!你这是虐待!非法拘禁!我要人权!”某天在擦第三十七遍地板时,将小渔终于爆发了,把抹布狠狠摔在地上。
柜台上假寐的阿七懒洋洋地掀开一只眼皮,碧绿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讥讽:“人权?你现在是‘茶馆人’。茶馆的规矩就是人权。抗议无效。”它优雅地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尖的小牙,“或者,你想尝尝契约反噬提前到来的滋味?我可以帮你申请个体验装。”
将小渔瞬间蔫了。他毫不怀疑这只邪门的猫真干得出来。
他也尝试过沟通,打听宋薇的情况。
“阿七……七爷……”将小渔堆起谄媚的笑,端着一碗刚挑来的、还带着凉气的清水,凑到柜台上假寐的黑猫面前,“您神通广大,无所不知,能不能……透露一点点宋薇大姐的消息?孩子……怎么样了?”
阿七眼皮都懒得抬,尾巴不耐烦地甩了甩:“急什么?契约自有感应。成了,你会知道。败了……哼哼,你也会知道,而且保证印象深刻。”它顿了顿,终于施舍般睁开一只猫眼,瞥了将小渔一眼,“与其操心别人,不如想想怎么应付下一个。半个月了,‘有缘’牌子也该亮了。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别到时候把‘溯洄引’泡成‘孟婆汤’,那就真乐子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