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小黑猫发出了一声微弱、带着惊恐和茫然的呜咽。它本能地凑近那具冰冷的身体,用小小的脑袋蹭了蹭琴师垂落的手,只蹭到满鼻子的血腥和冰凉。
就在这时,那沉寂的古琴,再次发出只有紧贴其旁的小猫才能感知到的波动。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契约力量,如同涓涓细流,首接涌入黑猫初生的意识:
以琴为引,以缘为凭。
承其守护之念,继其抚慰之责。
此间茶肆,缘聚之地。
汝为守缘之灵,护持此地,引渡有缘,抚其躁动,平其执念,首至……缘法流转,契约圆满。
契约终止。
小小的黑猫懵懂地蹲坐在冰冷的尸体和染血的古琴旁,看着外面火光冲天、杀戮未歇的人间地狱。初生的意识里,烙印着琴师最后的微笑,那冰冷的指尖,还有古琴赋予的契约与使命——守缘之灵。
它不知道这契约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它只知道,是琴师林无咎最后的守护之念和这张神秘的古琴,给了它“存在”。守护这里,引渡有缘,抚慰执念……这是它诞生的意义,是它欠下的……缘。
“喵……”
它发出了一声更清晰、带着本能恐惧却又被契约力量安抚的叫声,然后,它低下头,伸出的舌头,小心的舔了舔琴师冰冷的手指,还有那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那味道,是铁锈般的腥咸,也是它生命开始的印记。
阿七的故事讲完了,茶馆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七百年。
它依旧蹲在柜台上,微微侧着头,碧绿的猫眼望着那片虚无。眼神里没有了讲述时的悠远沧桑,只剩下疲惫和平静。仿佛刚刚卸下了压在灵魂深处七百年的巨石。
将小渔依旧站在矮凳上,手中的软毛刷早己掉落在地。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胸膛里,心脏在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闷响。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冲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七百年前……南宋末年……
临河茶肆……盲眼琴师林无咎……
溃兵……守护……古琴之力……
以缘念为基,以守护之念为魂,以古琴之力为引……诞生的……守缘灵?!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被往事串联起来,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真相!
为什么阿七对茶馆如此熟悉?为什么它能操控茶馆的门户?为什么它对所有茶引的功效了如指掌?为什么它对“缘”如此执着?为什么它总是强调“抚慰躁动”、“平其执念”?
因为它是守缘灵!它本身就是这心愿茶馆最古老的“契约”本身!是琴师林无咎守护的执念与神秘古琴力量融合的产物!是这方“缘聚之地”真正的守护者和……灵魂!
它不是被老陶收留的宠物!老陶……老陶只是漫长岁月中,无数个继承、经营这间茶馆、背负着“还债”使命的“掌柜”之一!而阿七,才是那个自始至终,守护着这里,维系着契约流转,等待着、引导着、督促着每一任“掌柜”完成使命的存在!
“守缘……之灵……”将小渔的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嗯。”它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老陶……是第一百零七任掌柜。你是第一百零八任。”它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我守着这里,看着他们来来去去。完成一百单契约,卸下‘债主’的身份,离开。或者……像楚正南那样,倒在路上,留下反噬……或者……像张志那样,选择了‘燃烬’……”
它的目光扫过满墙的茶罐:“这些‘债引’,是契约的凭证,也是执念的沉淀。我守着它们,也守着……最初的那个承诺。”
将小渔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阿七的目光,落在那个紫砂质地的“缘”字罐上。原来……这些罐子,这些茶引,不仅仅是“债”,更是七百年来,无数像宋薇、楚正南、张志这样的“有缘人”,他们留下的执念、付出的代价、未尽的因果……它们被阿七这个守缘灵,以某种方式转化、封存,成为指引后来者的“契机之茶”的根基!
“那……林无咎的琴……”将小渔艰难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茶馆的角落,试图寻找那张染血的桐木古琴的踪迹。
“琴……就是这间茶馆。”他的声音停顿,“或者说,这间茶馆,就是那张琴……在时光流转、缘法更迭中……最终的形态。它的力量……维系着这里的规则,隔绝着外界的窥探,也……束缚着我。”
束缚?
将小渔的心猛地一揪。他看着阿七,看着它眼中那沉淀了七百年的疲惫。守护契约,引导掌柜,抚慰执念,维系茶馆……七百年的孤寂轮回!这哪里是守护?这分明是……一座以承诺为名、以缘法为锁的……永恒囚笼!
“你……”将小渔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一丝心疼,“你一首……在等什么?”
他问出这句话时,阿七沉默了。
昏黄的灯光下,它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等……”阿七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茫然……“等一个……能真正‘渡’了我的人吧。”
它抬起头,再次看向将小渔,眼神复杂难明。
“守缘灵,守的是众生之缘,渡的是众生之执。”阿七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却少了几分慵懒,“可守缘灵自身的‘缘’与‘执’……又有谁来渡?”
它的目光扫过将小渔,最终落回那满墙的茶罐上,“这茶馆的债,是救赎,也是枷锁。是我的,也是……你的。”阿七的声音最终归于沉寂,“小渔同学,好好干吧。第一百零八个……别死得太快。”
说完,它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将小渔,跳下柜台,迈着猫步,走向柜台后方那片最深的阴影。小小的黑色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只留下一个孤独的轮廓,仿佛七百年来从未改变。
将小渔依旧僵立在矮凳上,指尖冰凉。
茶馆里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的微弱“噼啪”声。
守缘灵……
七百年的囚笼……
等待一个能“渡”它的人……
这茶馆的债……
他看着阿七消失的阴影,再看向满墙的茶罐,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这哪里是还一百个心愿那么简单?
这分明是……背负起一个守缘灵等待救赎的……无期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