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银发的少年缓缓转过身,那双碧绿的眼眸落在将小渔呆滞的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将小渔跟上。
将小渔如梦初醒,他几乎是同手同脚的绕过柜台,走到阿七身边。近距离面对这张俊美得不真实的脸和那双碧绿眼眸,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阿七不再看他,只是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依稀还能看出猫爪的修长轮廓。
指尖轻轻点在那扇木门中央。
没有声音。
门板上,以指尖点触的位置为中心,一圈圈银色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扇门板,木质的纹理在银光中变得透明,仿佛融入了另一个空间。
下一秒,门……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门的位置,变成了一片半透明的光幕。光幕之外,不再是那条破败老街。
映入将小渔眼帘的,是一条真实的深秋午后的城市街道!车水马龙,人流如织,道路两旁金黄的落叶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远处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斑,汽车的鸣笛、行人的谈笑、店铺的音乐——如此真实的出现在将小渔面前。
半年了!整整半年,他被困在那个只有茶罐、昏灯和“有缘人”的方寸世界里!骤然接触到这真实、鲜活的世界,巨大的冲击感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抬手遮住了被阳光刺得发痛的眼睛,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自由”而狂跳不止。
阿七仿佛对这喧嚣的世界毫不在意,他看也没看门外繁华的街景,只是微微侧身,示意将小渔先行。
将小渔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出那片光幕。
脚下是熟悉的人行道。阳光带着深秋的暖意洒在脸上,有一种不真实的温度。他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汽车尾气的空气,感觉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重新活了过来。
阿七紧随其后,一步踏出。在他离开光幕的瞬间,身后的光幕重新化作了那扇毫不起眼的木门,门楣上,“心愿茶馆”的旧匾在阳光下毫不起眼。
将小渔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门,再看向身边这位俊美的少年,这半年茶馆的经历,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阿七没有给他太多感慨的时间。他微微抬眸,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和路牌,精准地锁定了一个方向。
“这边。”清冷悦耳的嗓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他迈开步子,黑色的衣摆在秋风中微微拂动,步履从容,仿佛行走在另一个次元。
将小渔赶紧跟上,他们没有搭乘任何交通工具。阿七的步速看似不快,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在人流车流中穿行,将小渔需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穿过了几条繁华的街道,转入一条相对僻静两旁种满高大梧桐的马路。
最终,阿七在一处古色古香的建筑前停下脚步。青砖灰瓦,飞檐斗拱,门楣上挂着“清和殡仪馆”的牌子。肃穆、安静,带着一种生离死别的沉重气息。
将小渔的心再次沉了下去。殡仪馆……老陶……他最后的猜测被证实了。
阿七没有任何停顿,径首走了进去。他无视了前台的询问和指引,仿佛对整个流程了如指掌,脚步没有丝毫迟疑,穿过安静的走廊,走向深处一个标着“静安厅”的小型告别室。
推开沉重的门。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鲜花和……冰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告别室很小,布置得极其简洁肃穆。没有哀乐,没有花圈,甚至……没有其他吊唁的人。
正前方,一张铺着白缎子的台子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是老陶。
他穿着那身将小渔熟悉的、洗得发白的深灰色盘扣老式布褂,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神态安详,如同沉睡。脸上那些皱纹似乎被抚平了一些,只是多了些苍白,在告别室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刺眼。他比将小渔记忆中离开茶馆时,更加枯槁,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
将小渔的脚钉在了门口,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虽然早有预感,但亲眼看到这个曾“坑”了自己、又神秘消失的老头,如今冰冷的躺在这里,那种冲击依旧巨大。半年前,他还拍着桌子宣布“这破店归你了”,半年后他却无声无息地躺在了这里,瘦小,孤单,了无生气。
阿七静静地站在台前,银发垂落,遮住了他半张脸。他低着头,碧绿的眼眸凝视着老陶冰冷的面容。那双沉淀了七百年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波澜。他站了很久,久到告别室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然后,他郑重的对着老陶的遗体,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老而简洁的礼。
没有言语,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无声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