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药圃浮动着诡异的甜香,萧晚拨开冷梨树枝,见露珠在叶尖凝成幽紫色——这绝非正常花露。谢凛倚在藤架下小憩,腕间九州药纹忽明忽暗,随冷梨香气节律搏动。
“香气在操控药毒发作?”萧晚截断花枝,汁液染紫指尖。她蘸取汁液在石臼研磨,紫雾腾起处竟显影出皇帝寝殿:鎏金香炉蒸着冷梨香,炉底暗格渗出紫参膏!
谢凛梦中突攥心口,冷汗浸透衣衫。他衣襟滑落处,锁骨浮现细密针孔,孔洞排列竟与冷梨花瓣同形……
萧晚撬开药庐暗柜,捧出陪嫁的青铜冷梨炉。炉身九孔对应九州方位,此刻东北孔竟堵塞着紫晶垢。
“难怪近日调香失灵…”银针挑出晶垢刹那,炉腹传来机括转动声。内胆旋开,半卷泛黄香谱滑落——
《往生香辑录》姜沅 著
谱页被血渍浸透的段落写道:
“冷梨香混紫参膏成瘾,可蚀人神智。解药需以制药者至亲心血为引,佐以……”
余字被撕去,残边黏着片孔雀蓝丝线。
窗外忽起猫嚎,萧晚藏谱入袖。却见谢凛梦游般立于月下,手持剪子剜向腕间药纹!
“谢凛醒神!”萧晚掷出银针击落剪子。针尖沾的紫晶垢溅上他眼睑,谢凛瞳孔骤缩——
冷梨香气化作实体锁链,将他拖入幻境:
十岁谢凛被困鎏金笼,皇帝持冷梨香炉逼近:“吸净这炉香,便许你见娘亲。”
笼外风雪夜,姜沅血手拍打窗棂:“凛儿闭气!”
少年猛砸香炉,紫焰爆燃吞噬姜沅身影……
“娘亲——!”现实中药圃的谢凛嘶吼着撞向古井。井沿冷梨枝突绽蓝火,火中浮出皇帝虚影:“往生香好滋味否?”
萧晚将残谱按入谢凛掌心,往生香谱遇他血渍突现金光:
“解药引:至亲血三滴,混初雪冷梨露”
她咬破指尖滴血入盏,混入收集的冷梨露。药液触及谢凛唇畔时,他腕间药纹暴凸如蛇!
“紫参毒蛭现形了…”萧晚引银针挑向毒脉。毒蛭离体瞬间,整株冷梨树轰然焚烧,蓝火中千百毒蛭灰飞烟灭。
灰烬飘聚成姜沅虚影,她指尖轻点谢凛眉心:
“痴儿,往生香困不住有情魂。”
身影消散处,井水漫出翡翠光流。光中沉浮着半块玉珏,刻字温润如初:
“阿凛阿翎,娘在雪原等你们归家
萧晚终于用至亲之血解了谢凛的毒,毒蛭灰飞烟灭,冷梨树焚尽,姜沅的虚影消散在翡翠井水间。
她留下的半块玉珏浮出水面,刻着“阿凛阿翎,娘在雪原等你们归家”。
谢凛怔然:“阿翎……是谁?”
萧晚抚上他攥紧玉珏的手:“是我。哥,娘在雪原……还活着。”
谢凛僵住,冰封的面具寸寸碎裂,十年孤寒倾塌于这一句呼唤。
翡翠色的光流自井口无声弥漫,温柔地包裹住谢凛。他如同沉入一场冰封十年、骤然融化的迷梦,浑身颤抖得几乎无法支撑,唯有指尖死死扣住井沿,青筋暴起,像是要抓住那水中沉浮的半块玉珏,抓住那道虚影最后留下的一抹暖意。
“……阿翎?”嘶哑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喉咙,破碎不堪,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他猛地抬头,瞳孔深处是冰层碎裂后的惊涛骇浪,首首撞向身侧的萧晚,“是谁?”
那温润的玉珏静静躺在谢凛沾着冷梨灰烬和紫参污迹的掌心,刻痕清晰如昨:“阿凛阿翎,娘在雪原等你们归家。”
萧晚没有立刻回答。她俯身,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腕间药纹崩裂后留下的狰狞血痕,冰凉的手指轻轻覆上他紧握玉珏的手背,动作带着一种迟来了太久的安抚。月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影。
“是我。”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死水的巨石,在谢凛死寂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哥。”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谢凛眼中那层摇摇欲坠的冰壳,望进那片从未示人的、荒芜了十年的废墟深处:“娘在雪原……还活着。”
“哥。”
这声呼唤,裹挟着冷梨残烬的气息和井水翡翠般的微光,如同一把淬了火的钥匙,狠狠插进他心口那副冰冷坚固的锁。谢凛整个人如遭雷殛,身体猛地向后一晃,若非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井壁,几乎就要栽倒。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那瞬间席卷全身的剧震,死死攥着玉珏的手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温润的玉石嵌进掌心血肉里。
十年。整整十年,他活成一座行走的荒冢,墓碑上刻着“孤孽”二字,冰冷坚硬,隔绝一切暖意。他以为自己的血早己冻结成冰,以为那颗心早在母亲被紫焰吞噬的雪夜就碎成了齑粉。他披着冷漠的甲胄,在宫廷的毒瘴与往生香的侵蚀中独自跋涉,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早己忘了“亲人”二字尚有温度。
可此刻,这声猝不及防的“哥”,裹挟着母亲尚在人间、雪原犹有归途的惊雷,精准地劈开了他灵魂深处最坚硬的冰层。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药圃里回荡,如同濒死的困兽。那双总是深潭般幽冷、或淬着刀锋般寒光的眼,此刻像被投入滚烫岩浆的琉璃,冰封的假面寸寸龟裂、剥落。震惊、茫然、剧痛、不敢触碰的巨大希冀……无数种被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在他眼底疯狂翻搅、冲撞,最终汇聚成一片赤裸的、近乎崩溃的脆弱。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灼烧着他的眼眶,视线迅速模糊,那翡翠般的光晕和萧晚沉静的面容都氤氲扭曲起来。
十年孤寒筑起的堤坝,只这一声呼唤,便轰然坍塌,碎成齑粉。他死死盯着萧晚,嘴唇翕动,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井水深处,那半块玉珏沉浮不定,幽幽的翠光映在谢凛剧烈颤抖的瞳孔里,也映着萧晚沉静而哀伤的脸。月光无声流淌,将药圃残存的冷梨灰烬镀上一层惨淡的银霜。寂静在废墟之上蔓延,只有谢凛粗重破碎的喘息,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萧晚的手并未离开他冰凉的手背,那点微薄的暖意,是此刻唯一真实的东西。她看着谢凛眼中冰壳彻底碎裂后露出的惊涛骇浪与茫然无措,那里面翻涌的痛楚,是十年孤寒刻骨铭心的烙印。
“……哥,”她再次低唤,声音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要将这迟来的认知凿进他的骨髓里,“谢凛,是我。你的阿翎。”
谢凛的身体又是一震,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拧开了尘封的记忆之门。模糊的碎片翻涌上来——母亲温柔的低语,摇篮边模糊的小小身影,或许还有一声声稚嫩的“哥哥”……那些被他强行埋葬、以为早己腐烂的过往,此刻带着尖利的棱角刺破冰层,鲜血淋漓。
他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湿意终于无法遏制,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紧握的玉珏上,与那温润的翠光混在一起。那滴泪砸在玉珏上的微响,在这死寂里竟清晰得惊心。
萧晚的目光缓缓移向井水深处,那半块玉珏在翡翠光流的包裹下,似乎与某种遥远的呼唤隐隐共鸣。她的声音带着雪原的寒意与归途的沉重:“这玉珏……是娘的路标。它在引我们去雪原。”
药圃废墟之上,冷梨焚尽的余烬无声飘散,月光凝成一片霜白。谢凛猛地睁开眼,眼底的脆弱被一种近乎凶悍的赤红取代,那是冰封千年的火山骤然喷发的征兆。他死死攥住那半块温润的玉珏,指关节捏得惨白,仿佛要将这唯一的信物、唯一的归途,生生烙进自己枯死的骨血里。
“走!”沙哑破碎的声音从他齿缝间迸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却又裹挟着摧毁一切的决绝。这个字,不再是命令,而是十年孤魂被骤然点燃的命火,是囚徒挣脱锁链后扑向光明的第一声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