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午后,温衡坐在婴儿车里,两只小手抓着栏杆,努力站起身,肉乎乎的膝盖被压出深深的褶皱。枫叶落在她的小毛毯上,她兴奋地尖叫着,像只扑腾翅膀的小鸭子,摇摇晃晃地伸手去抓,结果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在车里。突然,一阵熟悉的雪松香飘来,温柏城蹲在她面前,她立刻手脚并用,像小螃蟹般爬到婴儿车边缘,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张着小嘴 “啊啊” 地要抱抱。
温柏城轻而易举地拾起那片枫叶,温衡的小手指立刻抓住枫叶边缘,用力往嘴里塞。她一边咀嚼着枫叶,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脖颈,一边盯着父亲笑,露出没牙的牙龈,小眼睛弯成月牙。看着男人笑出的眼角纹,温衡突然将头埋进对方怀里,小身子扭来扭去,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表达亲昵。
暮色渐浓时,沈清过来抱她回房。温衡趴在母亲肩头,两条小短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小手揪着母亲的头发绕圈圈。看着窗外渐暗的天空,她的眼皮开始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像啄米的小鸡。困意袭来时,她的小嘴还在喃喃自语,无意识地吮吸着拇指,在柔软的襁褓中,进入了带着枫香的梦乡。
阳光在檀木婴儿床上流淌成金色的河,温衡正攥着床栏上的流苏穗子,肉乎乎的手指像灵巧的蚕宝宝,将丝线绕成乱糟糟的结。忽然,梳妆台上的白玉锁折射出冷冽的光,那温润的光泽让她乌溜溜的眼睛瞬间睁大,像受惊的小鹿。这光泽,和侯府老夫人压在檀木匣底的传家玉佩何其相似,每次取出时,管家总要先点燃三柱安神香。
她松开流苏,小身子像刚破壳的小乌龟般奋力拱起,膝盖在软垫上蹭出浅浅的月牙印。指甲缝里还沾着刚才抓握流苏的丝线,却固执地伸首手臂,像嫩藕般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向玉锁。当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玉面,前世替温若璃整理首饰匣的记忆突然翻涌:那些嵌着东珠的步摇、缠着金线的护甲,哪一样不是沾着主子的血泪?此刻她却咯咯笑出声,口水顺着圆润的下巴滴在玉锁上,晕开一朵晶莹的花,小脚丫还在襁褓里欢快地扑腾。
玄关处传来书包坠地的闷响,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温衡猛地转头,额前细软的胎发像轻柔的羽毛扫过脸颊。八岁的温煦红着脸撞开房门,深蓝色校服皱得如同被揉皱的信纸,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像撒了一层晶莹的小珍珠。他胸前歪歪斜斜挂着的校牌,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和侯府小厮们偷溜出去玩时歪斜的腰带如出一辙。
“阿衡!” 温煦的声音带着破音的雀跃,像极了侯府小少爷得到新蟋蟀时的欢呼。温衡盯着他背后投在墙上晃动的影子,那轮廓竟与当年总爱捉弄她的三公子重合。可当男孩从口袋里掏出小风车时,木片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胶水,彩色卡纸被折得歪歪扭扭,却在他掌心转出欢快的弧线,像一只努力振翅的小蝴蝶。
这场景让温衡想起侯府冬夜里,她蹲在灶房替温若璃烤手炉,火苗将两人的影子映在青砖墙上,明明灭灭。此刻她挥舞着藕节般的手臂,肉乎乎的脚掌在襁褓里蹬得像小马达,发出含糊的 “啊 ——” 声。小风车的叶片掠过她鼻尖时,胶水的气味混着阳光的暖意,竟比侯府熏香更令人安心。她圆溜溜的眼睛紧紧追随风车,睫毛忽闪忽闪,像振翅欲飞的蝶。
温柏城倚在门框上,松开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颈,如同一条慵懒的蛇。他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追着风车转动,忽然想起今早董事会上对手阴鸷的眼神。而此刻婴儿床里,那团嫩的小身子仰着脑袋,像只仰头望日的向日葵,口水把前襟洇出深色的花。他伸手接住温煦递来的风车,金属表链在阳光下晃出冷光,却被女儿咯咯的笑声揉成了蜜糖。温衡盯着父亲的动作,小眉头微微皱起,像在思索着什么。
沈清端着果泥进来时,正看见温柏城用风车逗女儿的模样。温衡瞥见母亲腕间新换的珍珠手链,圆润的珠子在阳光下闪烁,让她想起侯府库房里那些需仔细分类的账本珠子。可当沈清俯身时,发丝如轻柔的帘幕扫过她脸颊,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和前世小姐梳头时的香气重叠,却又多了几分烟火气。
“小心别磕到。” 沈清的声音像春日的柳絮,轻柔地裹住温衡。她接过风车时,温衡的小手突然闪电般攥住母亲的食指,指腹的紧紧贴合,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她仰起小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母亲,观察着对方的每一个表情。沈清只是笑着用拇指她的手背,指腹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温衡的小身子渐渐放松,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夜幕降临时,温煦执意要守着妹妹睡觉。他趴在婴儿床边,校服上的墨水渍像不小心滴落的墨梅蹭到了软垫。温衡望着床头摇晃的风铃,玻璃珠子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侯府池塘里破碎的月影。她的小眼珠滴溜溜地转动,听着温煦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又转向门口,听着走廊里传来温柏城打电话的低语。那些关于 “并购案”“股权” 的词汇,和前世老爷书房里的密谋何其相似。
突然,温煦在睡梦中呓语:“阿衡别怕……” 肉乎乎的小手越过栏杆,轻轻搭在她被子上。温衡呼吸一滞,眼睛瞪得大大的,恍惚间看见温若璃临终前,也是这样无意识地抓住她的衣袖。她伸出还不灵活的手指,像小蚯蚓般慢慢蠕动着,轻轻触碰哥哥的手背,皮肤相贴的瞬间,某种温热的东西漫过胸腔,冲淡了心底的警惕。她望着哥哥熟睡的脸庞,小眼神里多了一丝柔和。
温衡满百日那天,温家别墅穹顶的水晶吊灯如同坠落人间的银河,将宴会厅照得纤毫毕现。宾客们裙摆掠过波斯地毯的窸窣声、香槟杯相碰的清响,裹挟着高级香水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温衡躺在铺着象牙白蕾丝的婴儿车里,天鹅绒垫子柔软得像云端,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睫毛在灯光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这场景让她恍惚想起前世小姐的及笄礼,同样的珠光宝气,同样虚与委蛇的寒暄,只是如今她从跪在青砖上奉茶的小丫鬟,变成了被众人围簇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