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甲板在符阵微光下泛着冷色。林夜的手指着船舷上粗糙的兽形浮雕,纹路缝隙里嵌着洗不掉的暗红。
船舱塞着二十来个修士,多是炼气散修。空气凝滞,有人闭目,有人低语,紧张和一丝虚幻的期待弥漫。
“听人说玄晶谷紫髓玉矿灵气浓,挖块石头都值钱!”邻座面黄肌瘦的少年眼睛发亮,搓着手,“每天十块下品灵石打底,还有提成!凑筑基丹材料,快了!”
林夜扯了扯嘴角。
后排传来粗哑冷笑:“金纺劳务阁的鬼话你也信?”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扛着玄铁锄,指关节粗大,“上月青河坊市,他们弄走一拨人去黑风岭挖玄铁矿!三个月,连个屁都没出来!骨头烂在里头了!”
少年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可…推荐信……”
“推荐信?”络腮胡嗤之以鼻,“凌霄宗推荐信值多少?金纺阁白送你?吊驴的胡萝卜!让你卖命!”
船舱气氛降至冰点,众人面面相觑,呼吸放轻。
林夜看向舷窗外。澄澈天空被铅灰云层覆盖,云舟像扎进深渊。罡风刮过,细小冰晶打在舷窗上,留下白痕。
“云舟倒稳当。”一个清朗声音打破压抑。
林夜侧头。靛青长袍的年轻修士倚着栏杆,腰间青铜罗盘微光闪烁,指针轻颤。“陈青,青霞观内门。道友也去玄晶谷?”
林夜点头:“散修,林夜。”他注意到陈青指节有剑茧,腰间无剑,储物袋透出一丝锐气。
“紫髓玉是上品法器核心料,玄晶谷以前出产少,品质寻常。”陈青眼中闪过热切,“近日风传新矿洞有大量上品紫髓玉,甚至提纯法门。道友听过?”
林夜皱眉:“听过一点。金纺告示只说普通矿脉。”
“他们不会明说。”陈青压低声音,“听说凌霄宗在暗中大量收购……”
话音未落,云舟剧烈颠簸!陈青踉跄抓住缆绳,罗盘指针疯转!
舷窗外,天幕如泼墨,铅灰云团翻涌,边缘透出不祥暗红。
下方嶙峋峰峦间,蛛网裂痕深处,紫光矿脉在暗沉天色下显得妖异。
“煞气?”林夜眯眼。
陈青脸色难看:“不…是‘血煞瘴’。”他紧盯罗盘,“大量修士精血长期浸染、怨气淤积之地,才有这东西。”
两人目光交汇,俱是沉重。
“上品紫髓玉矿,代价不小。”林夜声音低沉。
陈青嘴角苦涩:“或许不该来。”
云舟己冲入翻涌血瘴,降向血光笼罩的山谷。
“血煞瘴。”满脸风霜的中年修士灌口劣酒,抹去酒渍,声音讥讽,“矿工尸气怨念化的。玄晶谷地底下埋的修士骨头,比挖出的玉多。”
陈青脸色更白:“告示说矿上有防护法阵……”
“法阵?”中年修士像听笑话,酒壶重重磕船舷,“知道这里月俸高两成吗?”他猛地撸起袖管,露出的手腕上几条主经脉深黑,如毒虫盘踞。“等你丹田灵力被煞气浸透染黑,就知道什么叫自愿加班,什么叫为了贡献点!”
云舟降在谷底碎石空地。
远处巨大矿洞入口如巨兽口器,幽蓝磷火明灭吞吐。湿滑洞壁,粘稠暗色液体滴落,下方水洼泛着幽光。
“打起精神!下船!”王管事声音冰冷,法诀一掐。
林夜队尾,目光扫过前面矿工。一个佝偻白发老者刚下船,剧烈咳嗽,带血浓痰喷溅岩石,留下猩红。
“磨蹭什么!跟上!”王管事皮鞭凌空甩响。
林夜默默观察同行工友:有的眼神空洞麻木,面黄肌瘦如行尸;有的脸上残留懵懂不安。
踏入矿洞,岩石腥气混合腐烂潮湿的寒气包裹全身。头顶青灰钟乳石在火把光下投下扭曲暗影。
林夜攥紧手中泛青芒的灵契符箓,指尖微抖。
踏入矿洞时心底最后一丝期待,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弥漫的压抑,从脚底升起的冰冷恐惧。
矿洞入口大厅,新修士挤作一团,脸上紧张茫然,低语嗡嗡,目光瞟向高台微胖的王管事。
“肃静!”王管事暴喝,令牌砸在石台,刺耳。“以为凭张破纸就能安稳挖矿领灵石?做梦!从今天起,每人每天十个时辰!定额三倍!完不成。”他拖长音调,目光扫过,“灵石减半,晚饭别想!”
“不可能!”穿破旧道袍的年轻修士冲出人群,声音变调,“灵契写每日六个时辰,十块下品灵石!你们违约!”他高举记录灵契的青色符箓。
王管事嘴角狞笑,抬手一指,幽蓝火焰凭空出现,瞬间吞噬符箓,化作青烟。“灵契?”他狂笑,“在玄晶谷,老子的话就是灵契!想要推荐信?行!先拿命填满这矿洞!”话音未落,指尖灵力涌动,数道幽蓝锁链激射,缠住想逃的道袍修士。
“瞪大眼睛看清楚!”王管事手一扬,空中展开巨大符箓虚影,密密麻麻小字。他点向一行刻意放大的模糊条款:“一切解释权归矿主所有,包括你们生死!”
道袍修士脸色惨白,运转灵力想挣脱锁链。指尖灵力刚聚,“咔嚓”轻响体内传来,丹田灵力冻结,涌出即消散。他惊恐撕开道袍,心口浮现淡红诡异符文,如活物蠕动,吸食灵息。
“我的灵力……”他踉跄后退,绝望。
“看到了?”王管事脸上残忍笑容,抛出血色玉简。玉简半空爆开,化作血色光点,精准映照出每个新矿工胸口,同样淡红符文浮现!“第二份灵契,就是噬灵印!你们签的是卖身契!是你们的命!”
他屈指一弹,幽光射入旁边鼓噪修士眉心。修士身体僵首,脸上血色尽褪,嗬嗬怪响,蜷缩,双手死捂丹田,痛苦抽搐。
人群炸锅:“骗子!”“放我们出去!”“魔窟!”
“啪!”裹挟雷光的皮鞭抽下,带起血花溅壁。穿灰布短打少年惨叫滚地,挣扎抬头,眼中愤怒血丝:“我要去百草城!去城主府告你们!”
回应他的是王管事冰冷眼神和指尖毁灭法术光芒。惨白光束击中少年双腿!
“啊!”凄厉惨叫划破矿洞,皮肉焦糊恶臭弥漫。少年痛苦翻滚,膝盖以下化作两截焦炭。
大厅死寂。只剩少年嘶嚎和皮肉焦灼声。恐惧如冰水,浇灭反抗念头。
“都别激动。”一个平静声音从后排响起,打破死寂。
林夜拨开僵立人群,快步走到痛得昏厥的灰衣少年身边。他利落撕下内衬衣摆,露出干净白布,迅速精准按压少年大腿根部穴位,布条紧紧扎住断腿上方。“我叫林夜,想活命,听我说。”声音不高,清晰传入每个被恐惧攫住心神的人耳中。
王管事抛接着令牌,眼神玩味:“又来个不怕死的?”
林夜没抬头,专注包扎,声音平稳:“灵契是假的,噬灵印是真的。现在,谁还能动用超过三成灵力?”包扎完,他站起,目光锐利扫过众人胸口符文。“刚才想反抗的,废了,撞墙了。死了,谁去外面揭穿金纺阁勾当?”
绝望哭喊咒骂戛然而止。修士们惊恐内视丹田,试图调动灵力,每一次灵力涌动都牵动胸口符文发烫收紧,带来针刺剧痛。
“王管事说得对,”林夜声音在压抑矿洞格外清晰,“这里,他的拳头就是王法。但我们还有手脚,能挖矿,就能攒力气。”他弯腰捡起鹤嘴锄,锄尖在岩石上一磕,脆响。
“从今天起,按时挖矿,别惹监工,保住性命。等攒够力气,再看噬灵印是否牢不可破。”
一滴冰冷水珠从钟乳石滴落,砸在林夜肩头。他抬头,目光落在王管事手中令牌反光上:“想死的,站出来。”他停顿,目光扫过惨白绝望的脸,“不想死的,跟我拿工具。”
说完,他第一个转身走向角落工具架。转身刹那,目光在王管事油腻脸上停留一瞬。
皮鞭呼啸抽在岩壁,溅起火星。林夜己扶着剧痛意识模糊的灰衣少年,沉默走在队尾。
死寂片刻。头发花白老修士颤巍巍弯腰捡起沉重矿镐。更多麻木身影弯腰拾起冰冷沉重的工具。
王管事看着重新驯服的矿工,脸上满意冷笑:“算你们识相!滚去矿道!少挖一块矿,今晚尝蚀骨鞭!”
林夜低头,沉默走在队尾,阴影藏住眼底冰冷算计。他扶着灰衣少年的手很稳,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他心中冷静。管事血腥立威,反给了他机会,一个在绝望中收拢人心、埋下种子的机会。
方才包扎伤口、引导众人内视丹田,每一步都是设计。只有靠这些,才能让他们放下戒备,视他为“自己人”,一个绝望中唯一冷静、知道怎么活、似乎能依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