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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的阳光斜斜切进美院画室，林小满抱着画具袋推门而入时，鼻尖先触到了混合着松节油与铅笔灰的气息。这是她婚后第一次正式选修美术课，手指抚过画布边缘时，婚戒的金属凉意与画布的粗粝感在掌心交织，像段割裂的人生。
“小满，这边！”陈佳宁的声音从靠窗的画架后传来，她正往调色盘里挤钛白色，“夏子轩说今天有大帅哥模特，可惜我要画静物。”苏念念在一旁摆石膏像，闻言抬头笑了笑，目光掠过林小满无名指上的戒指，又迅速移开——那枚戒指今早被林小满用创可贴遮住了戒圈，却在揭画布时蹭到了颜料。
画室后排传来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林小满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男生。他穿着洗旧的牛仔外套，头发有些凌乱，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陶罐，手腕翻转间，阴影在画纸上洇开细腻的层次。她忽然想起昨晚在阳台晾衣服时，看见对面男生寝室的灯亮到凌晨，有个影子映在窗帘上，握着铅笔的手势像在雕刻月光。
“这是沈倦，大西油画系的。”夏子轩不知何时凑过来，往林小满的笔筒里插了支炭笔，“这人整天独来独往，听说高中就办过个人画展。”林小满点点头，目光落在沈倦的铅笔盒上——那是个复古铁皮盒，边缘磕出了锈迹，盒盖上隐约有褪色的涂鸦。
当老师宣布自由写生时，林小满发现自己的橡皮不见了。她蹲在画架下寻找，忽然看见沈倦的铅笔盒敞着口，块带着齿痕的橡皮静静躺在里面。橡皮侧面刻着两个小字，虽然被铅笔灰覆盖，却依然能辨认出是“小满”——那是她初中时的习惯，会在文具上刻自己的名字，首到结婚后被丈夫笑“幼稚”，才渐渐改掉。
血液突然冲上耳膜，林小满的指尖悬在橡皮上方，心跳声盖过了画室里的低语。她想起十二岁生日那年，同桌送了她这块橡皮，上面的字还是对方帮着刻的。后来丈夫收拾她的旧物时，曾把这块橡皮扔进垃圾桶，她趁他不注意又偷偷捡了回来，却在某次搬家时彻底遗失。
“要借橡皮？”沈倦的声音突然响起，林小满慌忙抬头，撞进一双深褐色的眼睛。他不知何时放下了铅笔，正盯着她的手，目光落在橡皮上时，瞳孔微微收缩。林小满感觉喉咙发紧，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手指无意识地着画架边缘的木纹。
“这块橡皮……”沈倦伸手拿起橡皮，指尖蹭掉上面的铅笔灰，“是我初三时在操场捡到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子投进林小满平静己久的湖面。她这才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手腕内侧，有道月牙形的淡疤——和她藏在袖口的烫伤位置惊人地相似。
画室里响起椅子挪动的声音，陈佳宁抱着调色盘过来借颜料，打破了突如其来的沉默。林小满慌忙站起来，画架被她撞得晃了晃，一支铅笔滚到沈倦脚边。他弯腰捡起铅笔时，林小满看见他后颈有颗小痣，形状像颗小雨滴，和她耳后的痣几乎对称。
整个下午的写生课，林小满的笔触都有些发抖。她看着画布上歪扭的陶罐，忽然想起沈倦画纸上细腻的阴影——他笔下的陶罐仿佛有心跳，而她的陶罐却像个被锁在玻璃柜里的标本。当她终于鼓起勇气转头时，发现沈倦不知何时在画纸上添了片叶子，叶脉走向竟和她橡皮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下课铃响起时，沈倦突然把橡皮塞进林小满手里，转身就走。橡皮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刻字处被磨得发亮，像是被无数次抚摸过。林小满攥紧橡皮，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首到陈佳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满，快走啦，夏子轩说请我们喝奶茶。”
奶茶店的暖光里，夏子轩正对着手机挑眉：“你们猜沈倦那家伙以前怎么着？据说他高一的时候为了保护同桌，跟混混打架缝了七针。”陈佳宁咬着吸管笑：“难怪看他手上有疤，不过画画是真厉害，今天我偷偷看他的速写本，里面全是……”她的声音突然卡住，目光落在林小满攥着橡皮的手上。
深夜的307寝室，林小满坐在书桌前，用棉签轻轻擦去橡皮上的铅笔灰。“小满”两个字终于清晰起来，旁边还有道浅浅的刻痕，像是后来加上去的——她凑近台灯，发现那是个小写的“j”，连笔的痕迹里带着少年人的莽撞。
阳台外，月亮爬上教学楼尖顶。林小满摸出藏在抽屉深处的初中毕业照，全班同学挤在操场柳树下，她穿着白衬衫站在第二排，旁边的男生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后颈的小痣在阳光里若隐若现。照片边缘泛着黄，却依然能看清男生手里握着块橡皮，橡皮上的刻痕和她此刻掌心的这块，分毫不差。
“原来你早就找到了。”她对着照片轻声说，指尖抚过男生校服上的校徽。记忆突然翻涌：初三那年的暴雨天，她在操场捡到块带血的橡皮，上面刻着“沈倦”两个字，旁边还有道未完成的刻痕。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他为了保护她不被混混抢走零花钱，用石头刻字时划伤了手。
衣柜里，丈夫的衬衫静静挂着，袖口的线迹是她今早新缝的。林小满取下婚戒，放进抽屉最深处，那里还躺着块带着齿痕的橡皮，和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小满，你的橡皮掉了，我帮你刻了名字，以后我保护你。”
凌晨两点，林小满推开阳台门晾衣服。对面寝室的灯还亮着，沈倦的影子映在窗帘上，手里握着支铅笔，正在画纸上勾勒什么。她举起那块橡皮，对着月光转动，忽然看见“小满”旁边的“j”，在光影交错间，竟像是“倦”字的起笔。
画室里的陶罐还摆在原处，只是林小满再去时，发现沈倦的画架上多了幅未完成的素描。画中是个女孩的侧脸，发尾沾着片树叶，手腕内侧有道月牙形的疤，无名指上空空如也。她的目光落在画纸边缘，那里用铅笔轻轻写着：“我找了你七年。”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片，林小满把橡皮放进沈倦的铅笔盒，在旁边留了张便签：“谢谢你，守住了我的名字。”她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铅笔落地的声音，还有某人急促的呼吸声，像深秋的风，终于吹开了压在记忆上的最后一片落叶。
307寝室的夜灯温暖如初，陈佳宁在给苏念念画眼线，夏子轩在教林小满用油画颜料覆盖婚戒留下的印子。林小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指尖抚过耳后的雨珠痣，忽然笑了——原来有些相遇，早就写在十二岁的橡皮刻痕里，而所有迟来的重逢，都是命运给受过伤的灵魂，最温柔的补偿。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