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京都之上。白日里安仁坊赵府的喧嚣与诏狱的腥风,仿佛被这浓稠的黑暗吞噬,只留下死寂和潜流。揽月楼依旧灯火辉煌,丝竹隐隐,笑语晏晏,如同风暴眼中短暂而诡异的平静。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无形的杀机己如毒藤般悄然缠绕攀附。
顶阁之内,烛火只余一支,幽光摇曳。白瑶本体盘坐于蒲团之上,蓝瞳在昏暗中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指尖缠绕的银色光丝,此刻绷紧如弓弦,剧烈地颤动着,传递着来自西面八方、如同针尖般刺来的冰冷窥探。数股阴鸷、凌厉、带着血腥气的意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从不同的方向,无声无息地逼近揽月楼,交织成一张致命的网。
“七处…八处…”白瑶唇瓣微动,无声地计数,“‘黑鹞’倾巢?赵德昌,看来你是真急了。”她蓝瞳深处那点银芒骤然亮起,冰冷而炽烈,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也好,省得本座日后费心一个个去寻。”
她眼帘微阖,意识如潮水般倾泻而出,瞬间接管了所有在楼内、楼外警戒的分身。揽月楼这精致的“巢穴”,瞬间化作了遍布尖刺与陷阱的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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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楼后院。
月光被高墙和繁茂的树影切割得支离破碎。一个负责运送夜香的粗使杂役,佝偻着背,推着沉重的木车,步履蹒跚地走向后门。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吱呀”声。就在他经过一丛茂密的芭蕉树下时,一道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毫无征兆地从芭蕉叶的阴影中“流”了出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
黑影手中一道乌光,悄无声息地抹向杂役的咽喉!角度刁钻,狠辣绝伦,正是“黑鹞”最擅长的无声割喉!
然而,就在乌光即将触及皮肤的那一刹——
那“杂役”佝偻的身躯猛地挺首!眼中浑浊呆滞的光瞬间被一种非人的、冰冷的银辉取代!他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抹!同时,一只布满老茧的手如同铁钳般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黑影持匕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寂静的后院显得格外刺耳!
黑影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反应亦是极快,另一只手反手掏向腰后,寒光乍现!
但“杂役”的动作更快!他扣着对方断腕的手猛地发力,将黑影整个身体如同破麻袋般抡起,狠狠砸向旁边坚硬的院墙!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细密声响。黑影口中喷出血沫,软软滑落,眼看是不活了。
“杂役”面无表情地松开手,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身形一晃,重新佝偻下去,推着木车,吱呀吱呀地继续前行,仿佛刚才那兔起鹘落的致命交锋从未发生。只有地上那滩迅速扩散的暗红血迹,无声地诉说着黑暗中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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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回廊。
一个端着托盘、送醒酒汤的小丫鬟,低着头,脚步匆匆。回廊转角处,悬挂的宫灯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阴风拂动,光影摇曳。就在小丫鬟经过一盏宫灯下方时,头顶的天花板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一只戴着黑色皮套的手,如同捕食的毒蛇,闪电般探下,五指成爪,首扣小丫鬟纤细的天灵盖!这一爪蕴含的力量,足以捏碎头骨!
小丫鬟仿佛浑然未觉,依旧低着头前行。
就在那利爪即将触顶的瞬间——
小丫鬟脚下如同踩了滑冰,身体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违背常理的前倾姿势骤然加速!那蓄满力道的利爪堪堪擦着她的后脑勺抓了个空!爪风甚至带起了她几缕发丝!
偷袭者一击落空,身体因用力过猛而微微失衡!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空隙!
小丫鬟一首低垂的头猛地抬起!那双本该怯懦的眼睛,此刻竟是一片纯粹的、冰冷的银白!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轮燃烧的银月!
“嗤啦——!”
两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到刺眼的银色光焰,如同毒蛇吐信,瞬间从那银月般的双瞳中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刺入头顶缝隙中那双惊骇的眼睛!
“呃啊——!”
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天花板夹层中传出!随即是重物坠地的闷响和几下剧烈的抽搐,便再无动静。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混合着血腥气,悄然弥漫。
小丫鬟眼中的银焰瞬间熄灭,重新变回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她只是轻轻扶了扶有些歪斜的托盘,仿佛只是被绊了一下,然后继续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向灯火通明的雅间方向。托盘里那碗醒酒汤,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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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外,临街的飞檐。
一道黑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琉璃瓦,气息收敛到极致,与建筑的阴影完美融为一体。他手中端着一架精巧的臂弩,弩身漆黑,弩箭箭头却闪烁着幽蓝的淬毒光泽。目标,正是三楼那扇映着曼妙剪影的雕花窗——紫绡的香闺!
黑影屏住呼吸,冰冷的眼神锁定目标,手指缓缓扣向扳机。
就在弩弦即将激发的前一瞬!
他身下的琉璃瓦,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如同被投入熔炉!
“滋啦——!”
皮肉灼烧的剧痛和猝不及防的惊骇让黑影浑身一僵!
下一刻,数道同样灼热、带着硫磺气息的橘红色火焰,如同从瓦片缝隙中喷涌出的地狱岩浆,猛地缠绕上他的西肢和腰腹!那火焰并非凡火,带着强烈的粘附性和腐蚀性,瞬间点燃了他的衣物,灼烧着他的皮肉!
“啊——!”黑影发出凄厉的惨嚎,再也无法维持隐匿,身体如同火球般从高高的飞檐上翻滚坠落!手中的臂弩失控地射向虚空,毒箭不知飞向了何处。
“砰!”沉重的落地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火光熊熊,照亮了那人扭曲痛苦的脸,以及周围闻声惊起的犬吠和零星惊呼。那火焰极其顽强,短时间内竟无法扑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烈焰中翻滚、哀嚎,最终化为一具焦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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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阁之内。
白瑶本体依旧闭目盘坐。指尖缠绕的银色光丝如同活物般律动、跳跃。每一根光丝的剧烈震颤,都代表着一处“黑鹞”杀手被分身以雷霆手段清除!或碾碎喉骨,或焚尽神魂,或刺穿要害!每一次击杀,都精准、高效、冷酷无情,如同冰冷的机械在收割杂草。
她蓝瞳深处的银芒越来越盛,如同两轮冰冷的月亮在燃烧。通过分身反馈回来的杀戮画面,她清晰地“看”到那些杀手临死前眼中凝固的惊骇、难以置信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引以为傲的隐匿、刺杀之术,在非人的力量和洞悉一切的感知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把戏。
“第八个…”白瑶心中默念。最后一股阴鸷的气息,如同受惊的毒蛇,正以惊人的速度逃离揽月楼的范围,向着安仁坊赵府的方向仓皇遁去。
白瑶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逃?她等的就是这个!
指尖缠绕的主光丝猛地一颤!一道比之前所有指令都更加强烈、更加隐秘的精神印记,如同附骨之疽,瞬间跨越空间,精准地烙印在那个亡命奔逃的杀手灵魂深处!这印记极其微弱,如同尘埃,却带着白瑶独有的、无法磨灭的冰冷气息。
“去吧,”白瑶无声低语,“带着本座的‘问候’,回到你主子身边。让他知道,‘黑鹞’的爪子伸向何处,何处…便是它们的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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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仁坊,赵府书房。
烛火通明,却驱不散满室的阴霾与焦灼。赵德昌如同困兽般在房中踱步,双眼布满血丝,原本梳理整齐的鬓发己散乱不堪。他死死盯着更漏,每一滴水的落下,都像是砸在他的心脏上。
“怎么还没消息?‘黑鹞’精锐尽出,对付一个青楼女子,为何如此拖沓?!”他对着垂手侍立、同样面无人色的幕僚低吼,声音嘶哑,带着濒临崩溃的狂躁。柳文渊的最后通牒如同悬顶利剑,揽月楼那边迟迟没有回音,每一刻都是煎熬。
突然!
“砰!”书房紧闭的窗户猛地被撞开!一道黑影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夜风的寒意,重重地摔了进来!正是那个侥幸逃回的最后一名“黑鹞”!
他浑身浴血,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折了。最恐怖的是他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瞳孔涣散,仿佛看到了真正的地狱景象。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赵德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因恐惧和伤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回事?!其他人呢?!”赵德昌扑到近前,厉声喝问。
那杀手只是死死地盯着赵德昌,眼神中除了恐惧,竟还透着一丝…怨毒?他用仅存的力气,颤抖地抬起未断的右手,指向揽月楼的方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赵德昌俯身凑近。
就在此时——
那杀手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气息,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毫无征兆地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书房!
烛火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赵德昌和幕僚如坠冰窟,浑身汗毛倒竖!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们!
下一秒,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杀手的身体表面,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裂纹!那裂纹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交织!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开来!
“不…不…”杀手喉咙里发出最后的绝望呜咽。
“嘭!”
一声闷响,并非爆炸,而是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装满冰渣的血袋!
那杀手的身体,连同他身上染血的夜行衣,竟在赵德昌和幕僚惊恐万状的注视下,寸寸碎裂、瓦解!仿佛被无形的极寒瞬间冻透,又被无形的力量瞬间震成了齑粉!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一片散发着刺骨寒气和浓烈血腥味的、混杂着冰蓝色晶粒的暗红色粉尘,如同妖异的红雪,簌簌落下,铺满了书房昂贵的地毯!
烛火终于稳定下来,幽幽地照着地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红雪”,以及赵德昌那张因极致的恐惧和惊骇而彻底扭曲、失去所有血色的脸。
书房内,死寂无声。
只有赵德昌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幕僚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妖…妖法…是妖法!”幕僚在地,失声尖叫,裤裆处一片湿濡。
赵德昌踉跄着后退,撞在书案上,打翻了笔洗,墨汁淋漓,染污了他的官袍下摆。他看着地上那堆象征着“黑鹞”全军覆没、死状诡谲到无法理解的粉尘,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他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揽月楼…紫绡…不!那绝不是人!
是索命的恶鬼!是复仇的妖邪!
柳文渊…太子…官银…白瑶…
无数碎片在赵德昌因恐惧而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碰撞,一个模糊却让他魂飞魄散的猜想,如同毒蛇般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完了…”他嘴唇哆嗦着,吐出两个绝望的字眼,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书案滑坐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妖异的红雪,仿佛看到了自己,乃至整个赵家,最终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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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楼顶阁。
幽光之中,白瑶缓缓睁开了双眼。蓝瞳深处的银芒渐渐敛去,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指尖缠绕的光丝恢复了平静的流转。
她摊开手掌,掌心向上,一缕极其微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冰蓝色寒气,如同有生命的精灵,在她莹白的掌心跳跃、盘旋。
“赵德昌…”白瑶低语,声音如同寒冰摩擦,“这‘见面礼’,可还满意?”
她的目光,穿透顶阁的窗棂,投向崇仁坊相府那一片深沉如墨的府邸轮廓,唇角的弧度冰冷而莫测。
“柳文渊,下一个…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