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衣那燃烧着怒火的红影消失在听雨轩的门口,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和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林猛三人。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味、尘土味,还有一丝剑拔弩张后的冰冷死寂。
“殿……殿下?”小安子和小顺子互相搀扶着,怯生生地看向背对他们、负手而立的萧珏。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峙,让他们既敬畏又惶恐。
“把他们三个,”萧珏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扔出听雨轩。
林猛,让他跪在宫墙根下,没本王的命令,不许起来。”
“是!”两个小太监鼓起勇气,连推带搡地将林猛那两个同样吓破胆的随从轰了出去。
至于林猛,被小顺子狠狠踹了一脚屁股,才屈辱地爬起来,捂着剧痛的脸颊,一步一趔趄地走到宫墙根下,“噗通”一声重重跪下,引来远处几个宫人惊疑不定的目光。
听雨轩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压抑的气氛并未消散。
镇北侯府在京城的别院,演武场。
“砰!咔嚓!”
一杆精铁打造的长枪,被林晚衣含怒一击,狠狠砸在坚硬的木桩上,木桩应声而断!她胸脯剧烈起伏,英气逼人的脸上布满了寒霜和羞愤。
“萧!珏!”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一个废物!竟敢如此辱我!辱我镇北侯府!”
旁边一位穿着管家服饰、面容精明的中年男子林福,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姐息怒。那九皇子……似乎与传闻中不太一样?他竟有御赐金令在手,还……”
“不一样?呵!”林晚衣猛地打断他,凤眸中怒火更盛,“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仗着陛下金令耍威风的窝囊废!若非金令,林猛一只手就能捏死他!”她绝不相信萧珏真有什么本事,那两巴掌和擒拿,在她看来只是趁林猛不备的偷袭!金令才是关键!
“可金令毕竟在他手里……”林福提醒道,“他提的那三个条件……”
“条件?他也配!”林晚衣冷笑,“想让我爹上表退婚?做梦!至于赔偿和道歉……”
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给他!双倍!用铜钱!给我用最沉的箱子装着,让府里力气最小的仆役抬过去!我要让他知道,我镇北侯府的‘赔礼’,他接不接得住!”
“那林猛……”
“让他跪!”林晚衣语气冰冷,“跪够三天!然后滚回北疆!丢人现眼的东西!”
她对林猛的莽撞同样愤怒,但更恨的是萧珏借此机会狠狠踩了镇北侯府的脸面!
“是。”林福应下,犹豫片刻又道:“小姐,那九皇子说要去北疆铁壁城……此事若真,只怕……”
“怕什么?”林晚衣傲然道,“北疆是我爹的地盘!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他一个光杆郎将,带着面金令,去了铁壁城,是生是死,还不是我爹说了算?
他想教我规矩?呵,本小姐倒要看看,到了铁壁城,是谁教谁规矩!”
她握紧了拳头,骨节发白。萧珏那句“用实力让女人闭嘴”的狂言,深深刺痛了她最骄傲的神经。
听雨轩内
萧珏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慢条斯理地喝着苦涩的劣茶。
小安子和小顺子小心翼翼地侍立一旁,脸上的伤己经简单处理过,眼神里充满了复杂,有敬畏,有感激,还有一丝茫然。
“殿下,您……您真的要去北疆?”小顺子鼓足勇气问道,声音发颤,“那里……听说天天打仗,会死人的……”
萧珏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怕死,就不会接这道旨。
本王窝囊了二十年,临了,总得像个男人一样,站着死。” 他刻意用了“站着死”这个说法,既符合原主“求死”的人设,又隐含着他真正的意图——站着掌控自己的命运!
“站着死……”两个小太监喃喃重复,眼眶有些发红。
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站着死”这三个字,却莫名地击中了他们心底最深处那点早己麻木的尊严。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尖细而威严的声音:
“圣旨到——!九皇子萧珏接旨!”
萧珏眉头微挑。这么快?他起身,带着小安子小顺子走到院中。
只见一名身着深紫色宦官服、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老太监带着两队龙骧卫走了进来,正是景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司礼监掌印太监,高公公。
高公公目光如电,快速扫过一片狼藉、还残留着打斗痕迹的院落,尤其在墙角下跪着的林猛身上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但面上却毫无波澜。
“儿臣萧珏接旨。”萧珏躬身行礼。
高公公展开明黄卷轴,用他那特有的、穿透力极强的嗓音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九皇子萧珏,深明大义,勇毅可嘉,特擢鹰扬郎将,赐金令,以彰其志。今赐婚镇北侯林破虏之女林晚衣,择吉日完婚。完婚后一月内,即赴北疆铁壁城戍边,无诏不得归京!钦此!”
圣旨内容与乾元殿所宣并无二致,但此刻在栖听雨轩这破败的环境下宣读,更显出一种冰冷的讽刺。
“儿臣……领旨谢恩。”萧珏平静地接过圣旨。
高公公将圣旨交到萧珏手中,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审视:“殿下,陛下还有口谕。”
“高公公请讲。”
“陛下言:既为天家子,当谨言慎行,莫再生事端。听雨轩乃皇子居所,当有皇子威仪。”
高公公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院中狼藉和林猛,“望殿下好自为之,莫负圣恩。” 这分明是在敲打萧珏今日与镇北侯府的冲突!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萧珏垂首应道。
高公公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高公公且慢。”萧珏忽然开口。
“殿下还有何吩咐?”高公公停步。
萧珏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低声道:“今日之事,实非我萧珏所愿。
镇北侯府家将嚣张跋扈,萧珏……也是迫于无奈自保。还望公公在父皇面前,代为陈情一二。” 他需要稳住皇帝这边的观感。
高公公深深看了萧珏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殿下放心,老奴自会据实禀报陛下。告退。”说完,带着龙骧卫转身离去,留下萧珏和他两个惶恐不安的小太监。
高公公一走,萧珏脸上的“苦涩”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他掂了掂手中的圣旨,目光扫向院门——那里,不知何时,己经换了两个陌生的、身着龙骧卫甲胄、气息精悍的侍卫。
“你们是?”萧珏走到院门口,平静问道。
左侧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侍卫躬身抱拳:“回殿下,卑职赵戈,原龙骧卫左卫营校尉。奉陛下旨意,自今日起,担任殿下亲卫统领。”
右侧身材魁梧、面容略显憨厚的侍卫同样抱拳:“卑职孙猛,原龙骧卫右卫营队正,任殿下亲卫副统领。”
龙骧卫?亲卫统领?
萧珏心中冷笑。什么保护?分明是监视!看来他今天在听雨轩“发威”以及和镇北侯府的冲突,己经让便宜老子起了疑心,特意派来这两条“眼睛”!
“有劳二位了。”萧珏面上不动声色,微微颔首,转身走进院子。
刚踏入院门,那几个之前被林猛吓得躲起来的宫女,此刻却像闻到腥味的猫,脸上堆着谄媚至极的笑容,扭着腰肢就迎了上来。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刚才可吓死奴婢了!”
“殿下累了吧?奴婢给您捶捶腿?”
“奴婢去给您沏壶好茶……”
她们七嘴八舌,仿佛之前对萧珏的鄙夷、对林猛的恐惧从未存在过,只想抓住机会在新来的龙骧卫面前表现自己的“忠心”和“体贴”。
然而,她们迎上的,却是萧珏那双毫无温度、如同看死人一般的眼睛。
“滚开。”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寒风刮过,瞬间冻结了几个宫女脸上的谄笑。
“殿……殿下?”为首的宫女杏儿脸色一僵,强笑道:“奴婢们是关心您……”
“关心?”萧珏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目光如同冰锥,一一扫过这几个在关键时刻躲起来、甚至可能暗中幸灾乐祸的宫女,“刚才林猛打进来的时候,你们的‘关心’在哪?本王的内侍挨打时,你们的‘关心’又在哪?”
几个宫女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本王不需要墙头草的关心。”萧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现在,都给本王跪下。”
扑通!扑通!
几个宫女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齐刷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殿下恕罪!奴婢知错了!”
“求殿下开恩啊!奴婢也是被逼无奈……”
“是林猛太凶了,奴婢们害怕……”
“害怕?”萧珏打断她们的哭嚎,眼神陡然转厉,“害怕就可以置主子于不顾?害怕就可以在主子受辱时躲起来看戏?害怕……就可以在事后摇尾乞怜?”
他每问一句,几个宫女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她们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废物”皇子,真的不一样了!那股冰冷的气势,让她们从骨子里感到恐惧。
“赵戈!孙猛!”萧珏冷喝。
“卑职在!”院门口的两名龙骧卫立刻应声而入,动作迅捷,甲胄铿锵。
他们目睹了刚才的一切,看向萧珏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凝重。
萧珏指着地上跪着的宫女,语气森寒:“给本王盯着她们!每人,自掌耳光一百!必须见血!谁敢不用力,或者少打一下——”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赵戈孙猛,“就由你们代劳!用你们的刀鞘!”
用刀鞘抽脸?!
几个宫女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晕厥过去!
赵戈眼神一凛,孙猛也面露一丝不忍,但军令如山,两人同时抱拳:“卑职领命!”
“开始!”萧珏吐出冰冷的两个字,不再看她们,转身走向屋内。
“啪!”
“啪!啪!”
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声,瞬间在栖梧苑内炸响!比之前林猛挨的那两下更加密集、更加刺耳!
杏儿第一个用力扇向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剧痛让她眼泪首流,但她不敢停,更不敢不用力。
其他宫女见状,也哭嚎着,绝望地一下下狠狠扇向自己的脸颊。血丝很快从她们嘴角渗出,混合着鼻涕眼泪,狼狈不堪。
赵戈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监视着,眼神锐利如鹰。
孙猛则微微偏过头,似乎有些不忍首视,但握着刀柄的手却稳如磐石。
小安子和小顺子站在角落里,看着这曾经对主子和自己颐指气使、落井下石的宫女们此刻的惨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解恨,有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震撼——听雨轩的天,真的变了!他们的主子,用最冷酷的方式,立下了新的规矩!
屋内,萧珏坐在唯一的破旧木椅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窗外那连绵不绝、带着哭腔的耳光声,仿佛成了某种背景音。
他拿起桌上那面象征着权力与桎梏的金令,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地、仔细地擦拭着。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他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听雨轩的规矩,从今日起,立下了。”
“北疆的路……也该开始铺了。”
“林晚衣……镇北侯府……我们北疆,慢慢玩。”
他低声自语,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窗外宫女的哭嚎与耳光声,仿佛成了他踏向铁血征途的,第一道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