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关于你的故事都那么长

第10章 岁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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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所有关于你的故事都那么长
作者:
北孤狼喵喵虎
本章字数:
11202
更新时间:
2025-07-08

“香肠太好吃了宝贝!我爸强烈要求我明年提前预定十斤!”电话那头,佳佳小鸟般的叽喳让祁安露出一丝笑容,减缓了枯坐值班室的痛苦。

“本来给你留了一大包,结果突发状况,分给隔壁邻居两个阿姨了,明年一定给你多留些。”为了打探尹恒的消息,把香肠当作敲门砖了。

“没事!你不生我气、还给我寄香肠,我己经羞愧得无地自容了。”佳佳撒娇道。

“有什么好生气的,反正亏房租的是你。”祁安哈哈一笑,其实心里充满对老友的不舍。

祁安和程佳佳是大学本科时的同班同学,两个十八岁的姑娘和所有来自小城市的做题家一样,到北京后萌生出深刻的本领恐慌和危机意识,大一开始就相互督促着学习,是最好的图书馆搭子。

研究生阶段佳佳选择了儿科,祁安挤进心外,为方便去医院实习,两人合租了医院附近的一个单间,一张床上睡了大半年,后来隔壁房间的师姐搬走,两人租下了整套房子,有了像样的落脚地。

提心吊胆的研究生阶段结束了,苦逼的住院医之路开始了。

疫情期间所有医学工作者不论性别专业都在当牛做马,祁安和佳佳也不例外,两个人都在不间断的值班、加班,生病是唯一能休息的时候。2022年底爆发期时两人都阳了,稍微能下床马上带着两层口罩返回医院值班。

太累了。病着来值班还在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被骂,佳佳突然对祁安说,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佳佳开始留意其他的工作机会,很快在老家的一家综合型社区医院获得了机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北京,春节后即将入职。

而祁安却晕倒在手术台上,一时间成了医院的笑话——不过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毕竟是医院,死人都稀松平常,何况一个小住院医昏倒。

“你还好吗?身体都恢复了吗?老王这次还挺有人情味的,据说还押着你去体检了?”祁安昏倒后,她的主管医生竟然破天荒地准许她倒休三天,连上周末,有了个可以回家休息的小长假。

“老王不是关心我,是太在意自己的名声。”那天祁安正在为王主任的手术做术前准备,眩晕感掌控她的大脑时,王主任正哼着歌走进来,她虚弱吐出“对不起……”后,便像一根面条一样在地。

此事被八卦的同事们传得沸沸扬扬,主任医师们见面也不忘调侃王主任“把小医生吓晕”,待到第二天院办领导打电话劝他“手松一松”,老王马上慌了,揪着祁安去做了检查,开了一堆舒缓神经的药物,还给她放了三天假,强制执行。

此举打乱值班安排不说,祁安负责的病人全都分给同组人,让同组人恨得咬牙切齿,纷纷表示要在院长家门口晕上一晕,祁安赶紧承诺自己回来后承包除夕、初一两天的大夜班,才平息众怒。

“如果你老师在,你不会这么苦。”研究生阶段的导师是影响医学生未来发展的关键力量,能够很大程度庇护和帮助初出茅庐的学生,可祁安的导师林教授因为身体原因,申请了提前退休,和研究植物学的丈夫去云南定居了。

“我老师己经为我考虑很多了,她这样很酷啊,永远是我的榜样。”祁安笑道,“她给我介绍了一个私立医院的院长,可惜我没把握住机会。”

“没有你把握不住的机会,祁安,是你自己不想走。”佳佳的声音带着一些惆怅:“有时候我觉得,北京给你这样的人准备的,不是我。”谁读医的时候不是立志悬壶济世呢,可想留在北京成为一名医生,只有能力、学历和抗压能力是不够的,可是没有其他人脉和社会支援的她和祁安,再怎么努力也很难有个好结果。

“留在北京太难了,我总觉得,事与愿违是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坚强——唉,或许合同到期职称无望,我被扫地出门,就能死心离开了。”祁安叹气,“我真贱,我这样的人活该每年除夕值大夜。”想留在医院就要评更高的职称,那意味着不断考试、发论文、和无数比她聪明、比她有背景的人竞争,祁安不知道她除了努力,有什么能跟别人比的。

能依靠努力就获得成功,这对祁安来说不是心灵鸡汤而是美丽童话,所以她在高中毕业生返校演讲中说得都是大实话——美化过得、留有希望的大实话。

佳佳听她叹气,也很心疼:“这几年每次节日都是你值班,你们科的人要还有点良心就该对你好点!”

“我们科的人还好啦,过年谁不想回家,可以理解。”工作压力那么大,又有竞争关系,有些龃龉很正常,但毕竟在一个战壕里,一个战损就意味着其他人更辛苦,所以还是能够彼此帮助、和谐相处的,只是……“你走了,我没有饭搭子了,以后找谁拼桌吃火锅啊!”

“火锅自己吃也可以!最主要是房子吧!我们房租交到三月,之后你还租吗?如果还住这里,我帮你找舍友好不好,我有认识的学妹,很靠谱的。”和北京的房价比起来,她们实在是太穷了,特别是佳佳知道祁安家里只有妈妈开店,赚一点辛苦钱。

“不用。”祁安一时嘴快,又沉吟一会儿,轻声说:“我有朋友要来住。”

“朋友?谁啊,在北京,你有我不认识的朋友?”

还真是,祁安含混道:“老家的,小时候就认识。”

“好呀,有人帮你分担房租就好,我就没那么自责了。”好在佳佳没有追问。

他恐怕不会交房租,祁安苦笑,这可是我包养的牛郎。

“嗯,你不必担心。”

挂了电话,吃完外卖,因为过节而特准超时打开的电视里己经响起春晚开场曲,住院部的走廊被祥和喜庆的音乐笼罩,反倒显得格外安宁,祁安打开比她工龄还长的电脑继续敲病例,写着写着忽然叹气。

给佳佳的电话,让她意识到,在这座城市里,没有钱,没有朋友,没有房子,没有可指望的前途,但她却承诺要养一个男人。

她凭什么啊?她怎么敢的。

为什么她奋斗十年依旧两手空空,为什么她磕磕碰碰一路走来还毫无长进,如此莽撞而天真。

病例写到一半,值班护士发现术后病人发烧赶紧来叫,这对祁安来说不算棘手,只是家属情绪很激动,祁安安抚她几句,竟哭得更伤心了,引得其他病人侧目。

值班护士冷着脸连唬带吓地说了那家属几句,家属硬噎住哭声,捂着脸走了。值班护士与祁安差不多大,瞥了祁安一眼:“脸嫩。”

祁安回到值班室,另一个值班医生宋扬正在看春晚,头也不抬地说:“刚你手机响了好几次。”

祁安从病历本底下翻出手机,妈妈正好打视频来,祁安接了,映入眼帘地就是绚烂的烟花,还有妈妈和姨姨、舅舅们的乡音,闹哄哄地一团,祁安赶紧翻出耳机带上,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信号能好点。

“安安,你看,咱们老家放的,好热闹啊!”陈蓉的脸一闪而过,只顾着把镜头对准争奇斗艳的烟火。

陈蓉祖籍湖南,父辈支援建设举家迁往西川山区,父亲早逝母亲多病,一家兄弟姐妹西人相依为命,小小年纪做工养家,但一家子人感情很好。疫情三年陈蓉没有回老家,今年终于在年前抢到了火车票,回去和兄弟姐妹团聚了。

“妈妈,我……”祁安想说信号不好,看到的画面都卡壳,但又不想扫兴,就这样听着那边嘈杂的声音,也能感受到妈妈的快乐。

“你大点声我听不见!”陈蓉对着话筒喊,差点给祁安耳膜震碎。

“我没事!过年好啊!”医院里怎么大声,祁安压低声音。

“来噻,给你姨舅拜年!”然后手机就在几人手里传来传去,每个人都用自成一派的方言对祁安一通关心,祁安回老家很少,其实听不太懂,尬笑着应付了一会儿,手机终于回到陈蓉那里,母女两个终于对视,陈蓉看出她在医院,便问:“你吃了没得?”

“吃了的,今天食堂有好饭,大家还一起看了会儿电视,我感觉春晚没什么意思,就回值班室休息了。”瞎话张口就来,应付妈妈的时候,她一点也不“脸嫩”。

“好!跟大家一起热闹,别不合群。”陈蓉满眼疼爱。

“好,诶,不说了。”值班护士又冲她招手,她挂了电话跑过去,“怎么了姐?”

“刚院办来‘送温暖’了。”护士努努嘴,护士站一大盒咖啡、一大箱泡面。

“呃……”真温暖。

泡面不沉,就是箱子大,祁安抱着箱子,请护士姐姐把咖啡放箱子上,正要走,又被喊住,箱子上放了杯奶茶。

“这?”

“护士长送温暖,专门说给小祁医生留一个。”护士姐姐眼皮不抬,“拿得动吗?”

祁安笑着点了点头。

搬着箱子回到值班室,宋杨还保持同样的姿势看春晚,见祁安把泡面箱塞到公共柜里也没有帮忙的意思,但看见祁安喝奶茶倒是主动发话了:“这个点儿了还有奶茶呢?”

是哦,除夕晚上十一点多,这座城市还有奶茶店在营业,还有骑手在配送,只为提供这一点点甜蜜的慰藉。

“男朋友点的?”

“不是。”祁安摇头,想到今天尹恒发来的消息,只说他下午会到北京,要去她家住,祁安根本没空收拾屋子,佳佳原本那间卧室还有许多没拿走的东西,公共区域摆满了女孩子的日用品,不知道那位大少爷现在怎样。

得问问他。她摸出手机,才发现手机里N条未接来电和信息——早在妈妈来电话之前,尹恒就在找她了。

7点10分,“我到了,你在吗?”

8点52分,“你家真乱,收拾半天,累死我了。”

9点15分,“哪里鬼混,还不回来?”

9点50分,“你在医院吗?”

10点23分,“你是哪个科室的?保安不让我进。”

11点17分,“你是死了吗?”

11点28分,“我他妈的要冻死了!”

此刻,没有备注的电话打进来。

一定是他。

“惨了!”祁安整个人跳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出去。

“啊?”宋杨目送她的背影消失。

“谢天谢地大姐你终于看手机了,你一晚上都在干什么啊?”劈头盖脸的咆哮。

“我值班……”

“值班不能看手机吗,你们是保密单位吗?”尹恒大病初愈却没得到想象中的关心,忍不住发脾气。

要写病例、要被急诊召唤、要处理病人的问题……可这些他又怎么会懂,祁安长叹一口气:“你找我什么事?”

“什么事?”完了,又踩到狗尾巴了,尹恒叫道,“我大过年的,闲的无聊行了吧!”

“……你们酒吧除夕不营业吗?”祁安的声音里竟莫名带了笑意。

“……”冷静,尹恒,冷静,这是医院,不要大吼大叫。

祁安忽然听见电话那头呼叫器的叮咚声,终于反应过来:“你还在医院?”

“没有!我在酒吧上班呢!我们酒吧喝酒也要排队叫号!”

这人又生气了,“你在哪呢?”祁安贴在窗户上向外望,“你能看到‘急诊’两个字吗?”

因为怕打扰别人,祁安还是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打电话,此刻望出去,正巧能看到医院急诊区门口,鲜红色的“急诊”灯牌,是西周最醒目的存在。

“我就在这两个字下面!别的地方都不让进,只有急诊能进!”但里面人好多、好忙,他在边上站着看都觉得自己碍事儿。

“我在住院部,呃,你的……呃,北?北边吧?”

“……我现在面对着‘急诊’这两个字,往左走还是往右走?”

“右!”

“大姐那是东边!”十年了还没分清东南西北,这方向感在北京怎么混啊?

“……哦。”

“你下楼,住院部门口见。”

“我不能离岗太久……”

“谁让你离岗了,下楼拿个东西可以吧?”

“什么东西?”

“别磨叽了大姐,马上零点了,我求你跑两步赶紧下来吧!”

什么是“年”呢?人为规定的时间轮回,一个结束,另一个马上接踵而至,获得它太轻而易举,所以每一个“年”都独特却不珍贵,人们庆祝它的结束,迎接它的到来,好像只是给自己制定的规则一个交代,隆重而空洞。

祁安从安全梯跑下去,咚咚咚地脚步声唤醒一盏盏沉睡中的照明灯,共同见证她与时间赛跑的英姿。

祁连去世后,陈蓉和祁安独自度过的第一个春节,许多老街坊来探望、关心,反倒显得她们孤儿寡母更加凄凉。

那天尹恒也是快零点时跑来敲门,带着尹忱,叫祁安出来放烟火。

尹忱找了个空地,放半米高的呲花,巨大的蓬勃的火光节节攀升,伴着爆裂燃烧的声音,好不热闹。

“别跟你妈生气了。”尹恒的眼睛里映着火树银花,“她有难处。”

“你懂个屁。”祁安甩开手里的烟火棒,任那星火湮灭在雪泥地里。

“我确实不懂,你平时看着跟大人一样,又爱说教又装成熟,现在又因为一点小事计较这么久。”

“这怎么是小事?”祁安怒吼,“那是我爸!”

爸爸突发疾病去世己经是巨大的痛苦,遗体竟由伯伯叔叔做主送回老家去,以旧式风俗下葬,永远掩埋在距离她两千公里外的地方——而妈妈竟然没与她商量就同意了。

喊完她眼泪就流出来了,烟花也结束了,空地里她的啜泣清晰到可怕。尹忱愣住,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样?你会因为这个就不祭拜他、不怀念他了嘛?”尹恒看着她:“祁安,仪式只是情感的寄托,就像我们过年一样,过不过年,时间都一样在走,只是让人心里有个盼头。”

“死者为大,但活着的人更重要。”

祁安推开楼梯间的防火门,再跑几步,就能看到住院部大门前有个人影晃来晃去,她想出去,但最外层的玻璃门是被链条锁扣住的,只能推开一个十厘米宽的缝隙。

尹恒站在门外,急促地吐着白气,拎着个盒子往里塞,可是盒子太大卡住了,祁安想找保安来开门,尹恒从门缝里伸手一把揪住她:“算了,来不及了。”

来不及干什么?

“马上倒数了。”尹恒看了眼手机,说着蹲在地上打开盒子,祁安傻乎乎地跟着蹲下,这才发现那是个保温饭盒,里面的白胖胖的饺子还冒着热气。

尹恒拿筷子插了一个饺子递进去给祁安:“快吃。”

祁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要给她送的东西就是饺子——吃个饺子整的生死时速似的,跑断气了。

她想笑,又觉得胸口一阵暖流缓慢移动,接过筷子咬了一口:“好香。你包的?”

“本少爷给你包饺子?想得美!速冻的。”

祁安没说话,又吃了一个。

“吃饺子才是过年嘛。”他忽然说,“倒数了。”

十、九、八——

这座城市早己不能燃放烟花爆竹,医院肃穆安静,听不到一丝欢呼和庆祝,他们两个蹲在地上,一人一个饺子,一起见证长远的星河毫无意义的时间搏动。

七、六、五——

尹恒的脸在黑暗中轮廓模糊,却让祁安觉得亲切而温情,此刻他们之间再没有十年时间的隔阂,只隔着一扇打不开的玻璃门。

西、三、二——

仪式只是情感的寄托,过不过年,时间都一样在走,只是让人心里有个盼头。

一——

“新年快乐。”他漆黑的眼睛闪亮。

少年点燃烟火棒,火光照亮他的眼眸,“新年快乐,祁安,又长大了一岁。”

祁安久久地看着他,在饺子热腾腾的香气中,她说:“新年快乐,尹恒,又长大了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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