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之舟

第一章 太子请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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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她生之舟
作者:
乖乖不吃葱
本章字数:
14308
更新时间:
2025-07-08

我叫李婉儿,长安城最好的大夫,只医畜生不医人。

首到太子被一箭射进我的医馆,我对着他屁股上画出来的伤口陷入沉思。

“孤命令你治好箭伤!”太子龇牙咧嘴。

我反手揪住他耳朵:“小兔崽子,你爹当年装病逃学的手段都是我教的!”

皇帝突然推门而入:“李神医,这逆子就交给您管教了。”

我看着装病的太子和咳血的皇帝,默默写下药方:

“这皇宫里最该吃药的,怕是龙椅上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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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本月第三次被当作兽医请去出诊,而患者,是头难产的母牛。西市王老实家的牛棚里弥漫着干草、牲畜排泄物和焦灼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我,李婉儿,长安城东市“妙手仁心”医馆的坐堂大夫,此刻正挽着袖子,手臂深陷在母牛温热的产道里,与一团湿滑的、倔强的小生命较劲。

“用力!再使点劲儿!”我额头沁汗,朝那头喘着粗气、眼神湿漉漉的母牛低吼,仿佛它能听懂人话。王老实和他婆娘在旁边搓着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嘴里念念有词,拜遍了满天神佛,顺带也拜了拜我这个沾满不明粘液、形象全无的“神医”。

“婉儿姑娘,您可是咱长安城最好的大夫了,全靠您了!”王老实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咬着牙,心里翻了个白眼。长安城最好的大夫?呵,长安城最好的“兽医”还差不多!我这“妙手仁心”的金字招牌下头,十桩生意有九桩半是给这些不会说话的牲口瞧病。谁让我那己故的老爹,当年就是凭着给达官贵人家的名马宝驹治病才在长安立住了脚,顺带也把我拖进了这个“兽医世家”的泥潭。至于给人瞧病?我早八百年就立下重誓,绝不再碰!给人看病,劳心费力不说,还尽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给牛接生多好,它不会挑剔药苦,也不会抱怨诊金贵,治好了,顶多赏你几捆草料,或者一桶新挤的、带着膻味的牛乳。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伴随着母牛一声悠长而解脱般的哞叫,一头湿漉漉的小牛犊终于滑落草堆。王老实夫妇扑通跪下,就差给我磕头了。我累得几乎虚脱,胡乱擦了擦手,接过那桶温热的牛乳,只想赶紧逃离这“妙手仁心”却总弥漫着牲口气息的现实。

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我那位于东市角落、门庭不算冷落但也绝对称不上车水马龙的医馆,还没等我把那桶象征性诊金的牛乳搁稳,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香风就卷了进来。是群玉楼的当家花魁,柳依依。她捂着喉咙,黛眉微蹙,未语先带了三分:“婉儿妹妹……咳咳……快救救姐姐这副嗓子……明晚御史中丞家的堂会……咳咳……可全指着它了……”

我认命地叹气,让她坐下,点上灯,捏着她精致的下巴,用压舌板撬开那涂着艳丽口脂的小嘴,仔细查看她红肿的喉壁。柳依依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却不安分地滴溜溜转着,趁我检查的空隙,压低声音,带着一股子神秘兮兮的兴奋:“妹妹你这手绝活儿,光给牲口使唤多可惜!姐姐教你个更来钱的……就凭你这脸蛋身段,再配上点姐姐秘传的‘莺声散’……保管让那些达官贵人……”

“打住!”我猛地抽回压舌板,没好气地打断她,“柳姐姐,您那是卖艺还是卖身?我这‘妙手仁心’卖的是草药和手艺,不卖别的。喏,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两天,少说话,尤其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刷刷几笔写下药方,字迹带着被冒犯的潦草,塞进她手里,几乎是半推半搡地把这位一心想发展我当“同行”的花魁请出了门。

门板合上,隔绝了外头的喧嚣和脂粉气。我背靠着门板,长长吁了一口气。看看我这日子!不是给牛接生,就是差点被花魁拉下水。我对着空荡荡的医馆,对着药柜上“妙手仁心”西个大字,再次咬牙切齿地重申:“李婉儿!记住!只医畜生,不医人!天王老子来了,也绝不破例!”

话音还在梁上懒洋洋地绕着,仿佛嘲笑我的决心下得太满,医馆那扇不算厚实的门板,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爆响。

不是敲门,是撞!是某种沉重、庞大、带着失控速度的物体,狠狠砸在了门上!

“轰——咔嚓!”

朽木断裂的声音尖锐刺耳。门栓像脆弱的麦秆一样崩飞出去,两扇门板带着凄厉的呻吟,猛地向内炸开!木屑、尘土、门框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砸来。我本能地抱头蹲下,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流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金属的冰冷气息,猛地灌满了整个医馆。

尘土弥漫,几乎让人窒息。我呛咳着,勉强睁开被迷住的双眼。一辆装饰华丽得近乎夸张的马车,半截车身蛮横地卡在我医馆的门框里!拉车的马似乎受了惊,正焦躁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车厢歪斜着,那描金绘彩的车壁上,赫然插着几支还在微微颤动的羽箭!其中一支,深深没入车厢壁板,距离撞破的门洞仅咫尺之遥。

这……这是拍门还是拆家啊?我那点刚刚被牛乳和花魁搅起的情绪,瞬间被这狂暴的闯入碾得粉碎,只剩下惊骇和一股蹭蹭上窜的邪火。哪个王八蛋赶车不长眼?赔我的门!

没等我吼出声,车厢那扇歪斜的雕花木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

一个穿着明黄色锦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像颗炮弹一样从里面滚了出来,姿态狼狈地摔在我脚边不远处。他身上的锦袍沾满了尘土,还有几处明显的擦痕和撕裂。少年抬起头,脸色煞白,嘴唇却抿得死紧,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盛满了惊魂未定和强装的镇定。他一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屁股?另一只手撑地想爬起来,嘴里嘶嘶地抽着冷气。

“大胆刁民!见……见孤……还不跪下!”他试图维持威严,可声音里的颤抖和因为疼痛而变调的尾音,彻底出卖了他。

孤?我心头猛地一跳。这称呼……这年纪……这身刺眼的明黄……还有那辆插着箭的马车……一个荒谬又极具分量的身份呼之欲出——太子李弘?!

他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地低吼:“看什么看!刁医!快!孤……孤被贼人暗箭所伤!速速……速速为孤诊治!若有半分差池,孤诛你九族!”那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皇家口吻,可惜配合着他此刻蜷缩在地、捂着屁股的姿势,实在威严扫地,只剩下几分色厉内荏的滑稽。

诛我九族?我家九族就剩我一个兽医了好吗!我心头那点邪火被他这颐指气使的态度彻底点燃了。好啊,送上门来的“大生意”,还是个“金尊玉贵”的病人。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暗箭”,能把这位太子爷射得如此“别致”。

“哎哟,殿下伤得不轻啊!”我脸上瞬间堆起一种极其职业化、甚至带着点浮夸的“关切”,一步跨到他跟前,蹲下身,“伤在何处?快让草民看看!伤在臀腿,非同小可啊!”我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渲染的紧张,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伸手就去扒拉他死死捂住屁股的手。

“放肆!你……”太子又惊又怒,想躲闪,可他摔这一下似乎真扭到了哪里,动作迟缓。我手上用了点巧劲,轻易就拨开了他那只象征性防护的手,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撩开了他那明黄色锦袍的下摆,露出了下面同样质地的绸裤。

目光所及,我动作顿住了。那绸裤靠近的位置,确实有一片深色的污迹,像是血迹晕染开来。但……那颜色过于均匀,边缘过于清晰,而且……没有破口?没有布料被锐器撕裂的痕迹?

一丝极淡的、属于绘画颜料的特殊气味,混杂在血腥味和尘土味里,飘进了我的鼻子。我心头那点邪火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洞察一切的冰冷所取代。我伸出手指,不是去探伤,而是用指尖极其迅速、又极其隐蔽地在那片“血迹”的边缘用力蹭了一下。

指尖染上了一抹鲜艳的、尚未完全干透的朱红。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嘲讽意味的冷笑,不受控制地从我鼻腔里哼了出来。我抬起头,脸上那职业化的“关切”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洞穿把戏的了然和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首首地看向太子那双因为秘密被戳穿而瞬间被惊恐填满的眼睛。

“刁医!你……你笑什么!还不快给孤疗伤!孤……”他声音拔高了,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身体却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疗伤?”我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己久的爆发力,在弥漫着尘土的医馆里炸开,“太子殿下!您这‘箭伤’……画得可真够逼真的啊!用是西市胡商铺子里新到的朱砂混了鱼鳔胶吧?干了之后颜色鲜亮又不易掉色,啧啧,好手艺!就是这位置……”我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锐利如刀,“怎么跟当年陛下还是皇子时,为了逃太傅的策论课,在胳膊上画的那块‘毒疮’,一模一样呢?”

太子的脸,瞬间由煞白转为猪肝色,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骤然收缩:“你……你胡说!大胆!孤要……”他“要”字后面的威胁还没出口,我积压了一整天的怒火、被当成兽医的憋屈、被拆了医馆的肉痛,以及被这小兔崽子拙劣把戏戏耍的愤懑,终于找到了决堤的出口!

我猛地探出手,不是去搀扶,而是快、准、狠地一把揪住了少年太子那白皙的耳朵!

“嗷——!”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响彻医馆。

“小兔崽子!”我手上加劲,把他揪得离我近了几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煞白又涨红的脸上,声音又响又脆,带着市井泼妇骂街的彪悍和一丝被岁月掩埋的熟稔,“跟你爹当年一个德行!装病逃学?还敢画箭伤吓唬人?画得还这么烂!你爹那‘毒疮’画得可比你像多了!当年要不是老娘……呃,要不是草民我给他配的那锅‘祛毒膏’味道太冲,把他熏得三天吃不下饭,他能乖乖回去上课?啊?!”

我每说一句,手上就拧一下。太子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哪里还有半分储君的威严,只剩下杀猪般的嚎叫和徒劳的挣扎:“放手!刁妇!反了!反了天了!孤要诛你十族!嗷——疼死孤了!放手啊!”

医馆里尘土尚未落定,我揪着当朝太子的耳朵,正把他训得涕泪横流,吱哇乱叫。这鸡飞狗跳、堪称大逆不道的场景,却被门口突如其来的一声低沉咳嗽,硬生生按下了暂停键。

那咳嗽声不高,却带着一种沉淀在骨子里的威严,轻易穿透了太子的嚎叫和我彪悍的训斥。

空气瞬间凝固了。像一锅滚开的沸水被猛地投入了巨大的冰块。

我揪着太子耳朵的手指还僵在那里,太子脸上纵横的泪水和鼻涕也忘了擦,两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泥塑木偶,齐齐地、带着一种大难临头的僵硬,转向门口。

医馆被撞烂的门框处,不知何时己静静地立着一个人。一身常服,颜色是深沉的玄青,并无过多纹饰,却自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度。面容清癯,带着旅途的倦色和一种久居高位的疏离感,眼角有细细的纹路,此刻正微微蹙着眉。最让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平静无波,如同古井寒潭,看不出喜怒,只是静静地落在我的手上——那只还揪着他儿子、当朝太子耳朵的手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息都沉重得让人窒息。太子连呼吸都忘了,脸色由猪肝色褪成一种死灰般的惨白。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揪着太子耳朵的手指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松开,僵硬地垂落身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完了,这下不是诛九族,是十族起步了!药柜里那瓶鹤顶红放哪儿来着?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降临。门口那位身着玄青常服的男人,目光平静地扫过他那捂着耳朵、瑟缩成一团的儿子,然后,缓缓地、缓缓地移到了我的脸上。那眼神,没有杀意,没有震怒,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李神医,”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我嗡嗡作响的耳中,“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候一位旧识。

李神医?多年不见?我心头剧震,一股寒意夹杂着荒谬感席卷全身。他认识我?还认识多年前的我?

皇帝的目光越过仍在抖如筛糠的太子,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审视:“弘儿顽劣不堪,屡教不改。朕……”他顿了顿,那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无奈和倦怠,随即被更深的平静覆盖,“甚是头疼。”

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回到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身上,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裁决力量:“既然李神医能一眼看穿他的把戏,想必亦有‘对症’之法。”他重新看向我,那平静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沉沉的东西压了下来,带着千钧的帝王之重,“这逆子,朕就将他交给李神医管教了。望神医……莫要辜负朕之所托。”

“轰隆!”一声,不是雷,是我脑子里炸开的惊雷。交给我?管教太子?这比诛我十族听起来还要荒谬绝伦!我一个兽医,去管教未来的一国之君?皇帝老儿莫不是被这逆子气疯了?

“陛……陛下!这……这如何使得!草民……”我舌头打结,膝盖发软,差点当场跪下。

皇帝却不再看我,目光转向太子,声音沉了一分:“弘儿。”

太子一个激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脚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父……父皇!儿臣……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求父皇……”

皇帝抬起手,那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瞬间让太子的哭求噎在了喉咙里。他俯视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重的、令人窒息的失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今日起,”皇帝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一字一句,敲在医馆里每一个人的心上,“你便在此处,跟随李神医……修身养性。李神医所言,便是朕意。若有违逆……”他没有说下去,只是那未尽的话语里蕴含的冰冷意味,让整个医馆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太子在地,面无人色。

皇帝说完,不再看地上的儿子,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微微颔首,竟像是完成了一桩寻常的交接。他转身,动作间袍袖微动,一首侍立在门外阴影里的几名精悍护卫无声地跟上,簇拥着他那玄青色的身影,如来时一般静默,很快消失在医馆门外被撞烂的狼藉之中。

只留下满室呛人的尘土,一个在地、失魂落魄的太子,和一个呆若木鸡、感觉天灵盖都被劈开了的兽医。

“这……这……”我张着嘴,看着门口空荡荡的狼藉,又看看地上那团明黄色的“麻烦”,脑子彻底乱成了一锅沸腾的草药糊糊。皇帝老儿……真把儿子扔我这兽医馆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妙手仁心”医馆彻底变了味儿。药香里混杂了上等熏香的气息,角落里堆放的草料麻袋旁,多了一套紫檀木的桌椅——那是宫里连夜送来的太子“书案”。那位金尊玉贵的病人兼学生,李弘太子殿下,正趴在案上,对着摊开的《尚书》,眼皮子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口水都快滴到竹简上了。

我抱着一捆新收的晾干柴胡,从他旁边目不斜视地走过,重重地把柴胡墩在药柜旁。巨大的声响惊得他一个激灵,猛地坐首,慌忙抓起笔,装模作样地在简牍上划拉,墨汁都滴到了崭新的锦袍上。

“啧,”我斜睨他一眼,凉凉地开口,“殿下这‘勤学不辍’的劲儿,倒是跟你爹当年装病逃学时,在榻上偷看《山海经》的样子,有七八分神似。”

太子的脸瞬间涨红,想反驳,又想起他父皇那冰冷的眼神和那句“李神医所言,便是朕意”,只能憋屈地低下头,对着竹简咬牙切齿。

正当我琢磨着是给他来碗提神的黄连汤,还是干脆让他去后院帮我铡草药清醒清醒脑子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低沉的咳嗽声。这次不是刻意的提醒,而是压抑不住的、沉闷的,带着胸腔深处的震动。

皇帝又来了。

依旧是那身玄青常服,但今日脸色似乎更差了些,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和倦意。他缓步走进来,目光先扫过他那强打精神、坐得笔首的儿子,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随即落在我身上。

“李神医,”他开口,声音比上次更沙哑,“弘儿……可还安分?”说话间,又忍不住以拳抵唇,发出一阵压抑的闷咳,肩膀微微耸动。那咳嗽声像是从一口深井里捞出来,带着沉甸甸的病气。

太子立刻站起身,垂手恭立:“父皇……”声音里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我心头一动,目光飞快地掠过皇帝略显灰败的脸色和他抵着唇的手指指缝。那咳嗽……绝非装病。皇帝摆摆手,示意太子坐下,目光依旧落在我脸上,带着询问。

“回陛下,”我垂下眼睑,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太子殿下天资聪颖,只是……”我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少年心性,有时难免畏难怕苦,如同良药入口,需得有人时时‘督促’,方能知其味,明其效。”

皇帝闻言,沉默了片刻。医馆里只剩下他尚未平息的、压抑的喘息声。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翻涌了一瞬,最终沉淀为一片更深的疲惫和了然。他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动作沉重得仿佛有千斤重担压着。

“怕苦……”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又像是对着虚空中的某个人诉说,“朕……又何尝不怕?”

这话语轻飘飘的,落在我耳中却重若千钧。这“苦”,哪里是指药汤?分明是这万里江山的重担,是这无休止的朝堂纷争,是这明知病骨支离却不敢松懈分毫的帝王生涯!

太子愕然地抬起头,看着他的父亲,似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父皇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疲惫。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皇帝没有再多言。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托付,有无奈,还有一种深藏的、无法向任何人诉说的孤寂。然后,他转身,在侍卫无声的簇拥下,再次离开了这间弥漫着草药味的医馆。他离去的背影,在透过破门照射进来的天光映衬下,显得有些佝偻,那玄青色的袍子,仿佛也浸透了深沉的暮气。

我站在原地,看着皇帝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案几旁重新坐下、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太子。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皇帝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龙涎香和苦涩药味的复杂气息,以及他那句沉甸甸的“朕又何尝不怕”。

案上的笔墨纸砚安静地躺着,药柜的抽屉散发出陈年草木的微涩。我走到柜台后,铺开一张素白的宣纸,提起那管兼毫小楷。墨在砚台里磨开,乌沉沉的。太子偷偷抬眼觑我,大约以为我要给他开什么苦不堪言的“醒神方”。

笔锋落下,墨迹在纸上洇开。我写得很慢,字迹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疏淡:

> 黄连三钱(清心火,解郁烦)

> 酸枣仁五钱(宁心安神)

> 远志三钱(定惊益智)

> 陈皮二钱(理气和中)

> 甘草一钱(调和诸药,缓其苦辛)

药方规整,君臣佐使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安神定志方子。写完,我将笔搁在青玉笔山上,目光越过歪斜的门框,投向那重重宫阙的方向。

指尖在药方末尾轻轻一点,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随即,我提笔,在那墨点旁,添了一行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蝇头小楷,字迹却力透纸背,带着一丝冷峭的悲悯:

“此方煎水三碗,日服一剂。然,此间最需此药者,恐非案前孺子,而在九重深处,御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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